第八章 量子论 二 谁主沉浮

1.天降神童

2.男孩物理

3.纠结的自旋

4.波动疑云

5.波粒又战

8.1 天降神童

这张明信片的作者,是屈指可数的物理奇才——海森堡。泡利的师弟、朋友。

沃纳·卡尔·海森堡(Werner Karl Heisenberg),德国人,1901年12月5日生于维尔茨堡,老爸是慕尼黑大学拜占庭语言学教授,爷爷是马克西米廉斯中学的校长,海森堡的中学时光,就是在爷爷的治下度过的。普朗克也曾在这儿上过学。

老师们很快就对海森堡青眼有加,倒不仅因为校长是他爷爷,更多的是因为,这孩子智力上特别耀眼。“他能迅速抓住事物的本质”、“思维非常敏捷,而且一般不出错”……老师们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海森堡12岁就玩微积分,并且开始啃希腊哲学著作。同时,他对物理、宗教、音乐、文学都有强烈兴趣。研究这么多东西,他还有大量精力无处挥霍。如果不是那个脑残皇帝以民族和国家利益的名义挑起一战,搞得大家饿肚子,小海的文化生活会更加丰富多彩。他参加了学校的准军事训练营,一种“童子军”式的组织,这样可以吃饱饭,还可以经常搞些户外活动什么的——大概就是这种经历,养成了他后来有些偏执的爱国主义。

一战终于结束了,本来已经被战争拖垮的德国经济,又压上了战争赔款的大山,彻底崩溃了。爱国贼们终于把国家搞得一片混乱。好在学术界还算比较宁静,这是社会最后的希望。小海不仅幸存下来了,还把学业修炼得光彩夺目。

1920年,历史悠久的慕尼黑大学。在数学教授林得曼 (Ferdinand von Lindemann)面前,海森堡展示了当一个数学家的远大理想。对物理学来说,万幸的是,林德曼拒绝了小海。原因是,教授问他最近看了哪些数学书,小海天真无邪地回答:“时间、空间和物质什么的”。林德曼马上告诉他,你走错门了。海森堡的第一个远大理想泡汤了。

于是,他去找老爸的朋友索末菲蜀黍,展示了当一个物理学家的远大理想。索老师只一眼,就让这颗好苗子进了他的苗圃,还特许18岁的小海参加高年级的科研讨论班。

在研讨班上,有个黑头发、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家伙,很引人瞩目。索老师告诉小海,那小子就是传说中的泡利,他已经快20岁了,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小海是个乖孩子,再去研讨班,总是往泡利身边凑,还老向泡利请教问题。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要说这哥俩,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除了脑子好、性别男以外,其他毫无相似之处,一个安静、含蓄、友好,一个热烈、直爽、刻薄,一个似浪子奇葩,一个似美玉无瑕,若说有奇缘,今生他好像总在欺负他。这对宝,水和火一样的差别,居然很快就过起了懒虫师兄和勤快师弟的幸福生活。

由于作息时间几乎相反,他俩见面的时间倒也不多。但是,泡利依然严重影响着海森堡的生活、学习和思想。他开玩笑时,就骂小海一顿。他认真时,就狠骂小海一顿。但小海完全不在乎。就算小海名满天下后,泡利看他的理论不爽,也是照骂不误,而小海在讲台上聆听师兄的痛骂以后,依然淡定地继续演讲。物理界早都习惯了这个剧情,见怪不怪了。

小海见泡利在写百科全书的相对论部分,感觉这哥们太酷了,就嚷着要研究相对论。泡利免不了又骂他一顿,告诉他,相对论被老爱蜀黍一个人搞定了,只剩下些残羹剩饭,没啥搞头了,还是搞量子论有前途!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泡利骂,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泡利的建议。海森堡很听话地去研究量子论。

他俩在理论物理上顺风顺水的,吵吵闹闹过得很开心。但是,学物理,一般是逃不过实验课的。他们的实验课教授,是1920年新来的维恩。对,就是搞出位移定律的那个维恩。一个认真的实验教授。我们都知道,泡利和海森堡都是实验渣。渣就渣吧,你倒是找个好搭档啊,这两位还不知死,老凑在一块搞实验,结果就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可想而知维恩对这两位的印象了。不过,他俩的实验也不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有次,哥俩又一起去上实验课,内容是测音叉的振荡频率。做着做着实验,俩人又开始讨论一个问题,又有分歧(为什么老说又?),于是又放下实验,又开始激烈辩论。终于吵完,二人觉得很过瘾,却发现快下课了。实验没做完,时间又很紧迫——就剩几分钟,神仙也做不完了。这时,神都想不到,海森堡来了句:“泡利,你敲一下音叉俺听听。”泡利还真敲了。他敲了!海森堡的音乐天分首次得到了实验证明:他准确地听出了音高,并光速计算出了振荡频率!实验老师拿着他俩的计算结果直犯嘀咕:团结协作时老出错,吵架居然可以出正确结果?!

海森堡不仅不爱做实验,还特贪玩,下棋、弹琴、爬山滑雪露营等各种户外。索末菲忍无可忍,对这位资深驴友、文艺青年下了禁令,这些杂七杂八的爱好,太浪费他的天才和时间了!

小海的天赋让索老师信心爆棚,他开始给小海布置一些超级作业。比方说:反常塞曼效应。海森堡的任务是,建立一个公式,来描述那些光谱分裂。这个初生牛犊一猛劲,还真搞出一个理论。虽然后来被证明是错的,但成功地吸引了一些高手的眼球,比如玻尔。

1922年6月,哥廷根玻尔节。海森堡本来没奢望去听玻尔讲座,因为他没路费。一点也不慈祥但无比善良的索末菲再次爱心泛滥,出了这笔钱,于是小海屁颠屁颠地去了哥廷根。又可以欢乐地听师兄骂人了!下面这个自然段是玻尔的作文:

美丽的夏日,花园里飘来阵阵玫瑰的清香。大厅中座无虚席,一排排地坐满了著名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人们都点头赞许着我的学养和智慧。突然,跳出一个毛头小伙,指出我的数学计算是错的!

这次,毛头小伙不是泡利,而是海森堡!老谋深算的玻尔很随便一句“课后再说”,当场敷衍过去。

就这样被无视了?小海很受伤。演讲结束了,小海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突然,玻尔降临:“咱俩干嘛不出去散散步,顺便把那个问题彻底搞搞清楚呢?”其实,在课堂上,玻尔已经被这个男孩的洞察力着实震惊了一把。玻尔当时就盘算着,绝不放走这小子!这不,一下课,就来下套儿了。

玻尔请散步,小海当然应邀了。下午,一大一小俩爷们儿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转呀转。

我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赞同你。一开始,玻尔就立场坚定地站在海森堡这一边。

哦,原来咱俩是一伙的。海森堡放下心来。

谈心,是玻尔的独门神功。接下来,玻尔就开始袒露心扉,恳切地谈了自己工作的心路历程、对物理学现状的困惑和苦恼。正当小海感到玻尔太坦诚,自己无以为报时,玻尔说,我的,你都看见了,该你了。

于是,小海只恨自己的故事太少,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酣畅淋漓。

玻尔表示聊得很开心。他的确开心,因为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可以进入正题了。于是,他不经意地提出一个建议:你可以来哥本哈根访问一个学期。

小海受宠若惊,但他已经答应玻恩,下个学期要到哥廷根学习。

原来玻恩先下手了。玻尔不动声色,热心地介绍哥廷根的物理、数学大腕,以供小海参考。小海心里暖洋洋的。

分手时,小海欣喜地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我真正的科学职业生涯,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小海如是说。

索老师要去美国,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很负责地把海森堡托付给了玻恩。

玻恩的眼力一点也不比索末菲差,他看出来了,海森堡可以媲美泡利!对于天才,玻恩是见一个爱一个。何况,小海又勤快,性格又那么好。这趟哥廷根没白来,小海不仅受到玻恩的教诲,还得到希尔伯特的点拨。超值啊!

玻恩邀请小海:来当我的助教吧。拿到博士以后。

如果你以为,反常塞曼效应是索老师给小海出的最难的一道题,那就太低估索老师对小海的期望了。他给小海出的博士论文题目更变态:湍流。说是为了拓宽小海的知识面。这个问题有多变态呢?老实说,直到现在也没完全解决。索老师当然知道它的难度系数,所以,他只要求:用基本方程推出特定情况下的结果,就OK了。饶是如此,海森堡还是发现,这个问题无比复杂,按部就班地去搞定,臣妾做不到啊!情急之下,敲叉听音的温馨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于是,他看了一遍森林般的方程,眉头一皱,恶向胆边生——凭感觉猜出一个答案,交差。

对这个完全是蒙出来的答案,索老师居然表示理解:方程太复杂,近似解就可以了。论文过关。这就是大结局?No!20多年后,有人终于得出了那个解,海森堡蒙出来的不是近似解,而是完全正确的准确解!神呐!都出来膜拜上帝吧!

好吧,海森堡,你赢了,你是天才,你数学好,你猜都猜得对,你玩转理论没商量,可是,有实验在等着你。

维恩教授虽然没放水,但至少,他应该是没打算为难这个实验渣。你看看,他满脸严肃地问了些幼稚的问题:电池的工作原理是什么、某显微镜的分辨率多少……维恩老师,严肃点,我们这儿考博士生呢,你把初中题念出来是要闹哪样?

海森堡的答案让维恩教授本来就严肃的脸变得铁青,该混球净玩儿高端了,没注意这些技术细节,所以一概说不清。

差评!维恩教授给了小海应得的实验分。

好评!索老师给了小海畸高的论文分。

于是,小海得了个平均值:Ⅲ级分。比最差好一点,勉强拿到哲学博士。作为一名知名天才,跟博士里面的差生混在一起,这可怎么活!泡利师兄得的可是Ⅰ级分,全优!鬼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混过实验关的。也许,维恩教授是怕这家伙炸了他的实验室,或者,怕这家伙在课堂上突然跳出来给他挑刺?反正他是过了。

大家都知道,我是泡利那个档次的,现在搞成这样,同学们怎么看?师兄怎么看?今后在天才界怎么混?跑吧!

往哪跑呢?当然去投奔玻恩。小海从新晋博士庆祝会上溜了出来,连夜坐上开往哥廷根的火车。

他还记得,上次去见玻恩,就很糗。还是索老师去美国那回,正值假期,小海听说偶像爱因斯坦要去莱比锡讲座,就欢乐地去了。没想到,有个疯子前去捣乱,只因为老爱是个犹太人。小海很郁闷。但接下来的消息让他更郁闷:那个捣乱的疯子是个有名的实验物理学家——我不说你也知道那是勒纳德了。小海惊呆了:科学家怎么也会干出这种脑残勾当?!讲座没听成,还毁了三观。老天仍嫌小海不够倒霉,又派了个小偷,把小海的钱偷了个精光!没钱怎么去哥廷根?就这样回家,老爸会不会不高兴?于是,海森堡找了份伐木的工作,狠狠地户外了一个假期,赚了点钱……难怪玻恩看见他时,感觉他像木工坊的孩子。

上次给玻恩这种印象,这次,以Ⅲ级分得了个博士,不知道玻恩会怎么看。小海心里很没底。

玻恩跟小海本来是约好冬天见的,所以,当大热天的发现小海站在面前时,他吓了一跳。小海深吸一口气,红着脸坦白了考试的事,然后直奔主题:“不知道您还肯不肯要我?”

玻恩的表情早就从惊讶转为同情了。作为一个资深实验渣,玻恩惺惺相惜地收留了小海。

现在,物理学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了,天才紧缺!量子物理靠玻尔-索末菲模型苦苦支撑,但实验结果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宣布:再完美的补丁,也救不了一个破旧的系统!玻恩、泡利等都看到,这个系统的根基有问题,得推倒重来。谁能率先杀出一条血路呢?海森堡认为,是玻尔。

1923年底,小海给玻尔去信,谈了自己研究反常塞曼效应的情况。玻尔回信勾搭道:你可以来哥本哈根聊聊。

于是,小海兴冲冲地来到玻尔研究所。那一天是1924年的315。玻尔挖人的功夫很变态,短短两年,就把空荡荡的研究所搞得人满为患,不得不建了两座新楼,才实现居者有其屋的宏伟目标。

没新鲜几天,小海就抑郁了。本来,他以为一来就能和玻尔在一起搞研究,没想到,玻尔这家伙神出鬼没,基本见不到人影。这还罢了。更郁闷的是,他惊奇地发现,在这儿,他再也找不到那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了,因为,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是那样的出类拔萃,在这种群体里,想崭露头角,和玻尔并肩作战,机会很渺茫啊!这帮家伙不光专业好,有各种特长,还都会好几门外语,而自己,只懂德语,聊起来挺别扭。另外,业余爱好也不一样,玩儿不到一起去。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宅在房间里比较好。

正宅得黯然销魂之际,玻尔飘了进来。他是来约小海出去溜达的。

这一溜达,就是三天。边聊边走了160多公里。两人从相识到相知,三天速成。咱俩知道,和玻尔聊,你就得敞开心扉,不然,他会敞得让你过意不去。小海这趟聊得很Happy,这小子已被玻尔的魅力打败。

天真烂漫的小海从来没想过,一直很忙的玻尔,为啥突然肯抽出三天时间,专门用来勾搭自己呢?玻尔会说,是因为收到一封信吗?信上说:“现在的物理学家可以分两类:一类是先用半量子数算一遍,如果不行,就改用整量子数;另一类是先用整量子数算一遍,如果不行,就改用半量子数——海森堡除外,因为他更有头脑。”一看这睥睨群雄的句型,我不说你也知道,信是泡利写的。

目光如炬、毒舌似刀的泡利夸过几个人?这厮把所有搞量子的物理学家都损了一顿,独独把小海刨了出去,甚至用“杰出的天才”来形容他——这究竟是何等人物?聪明的玻尔意识到,自己可能慢待了一个大神!于是,玻尔这才豁出去三天时间,专程陪海森堡溜达。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一个英明的决策,就算专门陪他溜达一年也值!如果没有海森堡,哥本哈根在量子论中的地位,就得重新掂量了。当然,这对海森堡,也是意义非凡。泡利知道,海森堡的知识与天资没的说,但是,总还欠那么一点点火候,需要一套坚实的哲学思想固本强基。而这个,玻尔可以给他。泡利又对了。玻尔和海森堡讨论的都是基础性、原理性、哲学性的问题。多年以后,小海深情地回忆道,那段日子,是上天的馈赠。他总结道:“跟索老师学到了乐观主义,在哥廷根学到了数学,从玻尔那儿学到了物理。”

跟玻尔混,当然不都是好事,一不留神,就会被涮。一日,小海童鞋欢乐地跟玻尔去散步。走上一座小桥,玻尔晃了晃一侧桥栏上的铁链。小海惊奇地发现,对面栏杆上的铁链也跟着晃了起来!看着小海很懵的样子,玻尔善良地提醒,这是共振现象,并让小海解释一下。共振是一种普通的物理现象,小海童鞋当然知道。于是,一本正经地发表了一番生动的共振演说。讲完,玻尔虽然一脸诡异的笑,但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于是两人继续Happy地散步。

故事还在继续。另一位童鞋跟玻尔散步时,玻尔故伎重演。但这位童鞋认真研究了半天,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我晃就不共振?!于是,玻尔解密:栏杆上有根轴,转动之,可以带动对面的链条,刚才是自己在捣鬼。这位童鞋听了狂汗。玻尔安慰道:至少你没被玩得像小海那样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玩儿了,哈!

唉,发表演说前,小海就懒得自己动手试一下。实验渣啊!

海森堡也不是每次被玩儿都毫无知觉。前面说过,到了哥本哈根,小海意识到,不会几门外语真的比较尴尬。于是开始学外语。在丹麦,首选当然是丹麦语。和泡利一样,他很快就学会了,随时准备施展一下。机会说来就来,玻尔让小海准备一次演讲。小海顺理成章地用丹麦语做了充分准备。开讲前半小时,玻尔飘过来对牛哄哄的小海曰:“很显然,我们应该讲英语。”小海当场凌乱了,英语俺还没学好啊!这位神仙只好在半个小时内用自己不熟悉的英语又准备了一遍。你当然知道,小海的这次演讲是有多糗。

玻恩不会这样玩儿小海,他越来越喜欢这小子。对小海的栽培,也是走传统路线。不过,小海在哥廷根比较纠结。他最早想学数学,被拒,便下决心学物理,但到了哥廷根发现,这里的物理学家似乎比数学家更爱数学。所以,数学成绩越来越好的小海,越来越想提高物理成绩,哥本哈根的吸引力也就越来越大。

1924年秋,小海获得了在德国大学任教的资格。那时,他已经发表了十几篇论文,物理界的一颗新星冉冉升起。玻恩要去美国开会,要等1925年的5月才回来。所以,小海出去疯玩了三个星期。9月份,又来到哥本哈根。

小海慢慢地融入了哥本哈根团队,和所有人相处得都很好,除了玛格丽特。玻尔夫人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小海,要知道,她对那个动不动就咆哮的泡利还很友好呢!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蛮厉害。

我们先把女人的直觉放到一边。因为玻尔研究所很忙。为了拯救玻尔-索末菲模型,消灭爱因斯坦的光量子,终结波粒大战,玻尔说服他的助手克拉默斯(Kramers)、斯莱特(Slater),隆重推出了以三者名字命名的“BKS理论”。

为什么是“说服”呢?因为这件事儿,真的是靠玻尔的三寸不烂之舌促成的!

这里有必要深度八卦一下玻尔的领袖力,因为这对量子论的发展影响很大。以后涉及到玻尔的时候,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他的超强影响力。玻尔智商高,情商更高,他对身边的人,有极强的吸引力和控制力,是天生的领袖。玻尔借这种神力,把众多天才聚拢到身边,为其效力。作为一个研究机构的中心人物,这种素质,当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但是,由于他的口才和韧劲也同样强大,所以,你只要在他身边,就一定会被他说服。这就导致,玻尔身边的人,就只能跟着玻尔走——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玻尔的影响力会压倒性地消灭不同意见——当然,他不是故意的,因为他更需要正确的意见(稍后有证据)。在前面,通过卢老师与玻三篇的战斗,我们已经领教过玻尔的这种能力,这无疑会影响天才们的创造力,虽然玻尔非常善于诱发你去创造。听起来是不是特绕、特矛盾?事实就是如此纠结。

我们可以拿卢老师、玻尔二者的门下做个对比,玻尔聚集的天才,质量上应该是略高于卢老师的,至少不比卢老师手下的天才少,研究所的条件也不差,但是,获诺奖的人数,却跟卢老师没法比。我们稍稍留意一下,就会发现一件非常狗血的事实:海森堡、泡利、狄拉克这些大神最重要的贡献,都是玻尔不在身边时做出的!但是,又不可否认,这些贡献,离开了玻尔的影响,也不会如此集中地爆发。所以,现在看来,哥本哈根的成功秘诀是:要跟玻尔在一起充实自己,然后躲开他去创造。苍天呐!怎么会这么纠结?!

玻尔的超强影响力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虔诚地企盼得到真理,并千方百计地去追求她。这里有一个费曼的故事,比较典型。

1940年代初,那时,玻尔已名震江湖,而费曼刚刚出道,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当小厮。这个实验室负责研制原子弹,而玻尔是曼哈顿计划的顾问。一天,玻尔带着他的儿子玻尔2.0来到实验室,讨论炸弹的事儿。即使对实验室的头头脑脑们来说,玻尔也是个神,每个人都想离玻尔近点。所以,在讨论会上,小厮费曼只能坐在角落里,从前排人的脑袋之间找个缝看到玻尔。

第二次会前,费曼接到一个电话,是玻尔2.0打来的,说是玻尔要约费曼聊天。费曼不敢相信:“找我?我是费曼,我只是个小厮……”

“没错,找的就是你。8点见行不?”

于是8点见。下面是他们的对话;

玻尔:“咋能让炸弹更给力呢?我的想法是……”

费曼:“不行。因为……”

玻尔:“那么,这样呢……”

费曼:“稍好点,但愚蠢之处在于……”

以上过程重复N次,玻尔的烟斗灭了又点,点了又灭。费曼这小子火力太猛,战斗很激烈。

最后玻尔边点烟斗边说:“现在可以把其他头头脑脑叫来讨论了。”

后来,玻尔2.0对费曼解密:上次开会,老爸就对他说,记住后排角落那小子,他是这里唯一不怕我的人,只有他才能指出我的想法是否疯了。所以下次,我们先不和那些只会说“是”的人讨论。把那个小家伙叫来,我们先跟他讨论。

看看,玻尔十分清楚自己的影响力,生怕这种影响力压制了正确意见,所以,他会想办法去诱导异见的充分表达。但是,当玻尔认为自己的想法正确时,他会毫无节制地施展无敌神功,锲而不舍地把身边所有人拉上自己的船——有时候是贼船——比如这个BKS理论。

我们知道,关于这个理论的目标,大致可以用一救一杀一调停来概括:拯救量子原子模型,消灭光量子,终结波粒大战。这个理论繁琐得要命,而且特别短命,所以就没必要细说了,主要想法有三:

1.原子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叫做“虚辐射场”,它最牛逼的作用之一,就是可以引起量子跃迁。

2.毙掉光量子,重新考虑能量吸纳机制。

3.砍掉守恒定律。

这样一来,玻尔模型就可以抛弃讨厌的光量子了,光不是量子,也就不存在什么波粒大战了,劝架成功,世界一片和谐,除了一个小小的问题:久经考验的伟大战士、自然法则先驱守恒定律被牺牲。

这可不是小事,物理界认为,这不是革命,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玻尔的两个小伙伴不怎么在乎光量子的死活,他们也知道,消灭光量子,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干掉守恒定律。但是,当玻尔真的要干掉守恒定律时,小伙伴们还是惊呆了,他们联合起来反对玻尔。但是你知道,玻尔的无敌神功是所向披靡的,斯莱特很快被说得哑口无言。克拉默斯坚持得久一点,但是代价也大,他刻骨铭心地享受了玻尔夜以继日的神聊,终于被聊倒,在病房里举手投降了。

有了同盟,玻尔开始各个击破,搞定身边的每一个人。怀疑派海森堡被玻尔成功洗脑,他不仅自己归顺BKS,还把玻恩拉下水。玻恩上了贼船,还喜滋滋地祝贺玻尔找到了“最终答案”。最终答案!这是被洗得有多彻底啊!拿下小海、玻恩,对玻尔来说,宛如平常一段歌。他最大的战绩是,搞定了反对派泡利。泡利一听到这个BKS理论,立即跳起来反对,但不幸的是,他那时去了趟哥本哈根,玻尔可以随时找他聊。经过N个昼夜,这位以思维犀利著称的物理学良心,终于被聊晕了,居然神使鬼差地归顺了BKS!小海、泡利这对神组合,在玻尔的指使下,尝试巩固这个形迹可疑的BKS理论,当然,他们不可能成功。

泡利毕竟是泡利。一离开哥本哈根,他的脑子就清醒了,立即向玻尔宣战:

我反对……。光量子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再加上玻尔的无敌神功,一时间,BKS兵团居然节节胜利,征服了越来越多的降军。可是,有一个人始终坚定不移地反对BKS理论,即使在他访问哥本哈根期间,玻尔施展无敌神功,也没能把他的意见撼动分毫,更别提洗脑了!咱俩知道,这位,是爱因斯坦。他说,这个理论太烂了,如果想拉一张反对意见清单,绝对能列满整整一大页纸。老爱宣称,如果BKS这种理论是正确的,他宁可去当修鞋匠,或者赌场伙计。

不管玩儿理论的闹得多欢,终审判决还得靠实验。BKS的判决来得挺快。KBS论文刚发表一个月左右,康普顿效应的进一步研究成果表明:反冲电子和散射光,总是同时出现,并且角度密切相关,这不是粒子相撞是什么?光不是量子是什么?BKS理论八成是错的!1924年4月,盖革(Hans Geiger)和博特(Walther Bothe 德国物理学家)通过实验证实,光子与电子相撞,能量和动量依然守恒。守恒定律又一次经受住了考验,坚挺不倒。所以BKS理论应声而亡。

玻尔不得不接受那个讨厌的光量子,他伤感地写道:“除了为我们的革命努力举行一场尽可能体面的葬礼外,已经没啥可干的了。”他向斯莱特表达了歉意,斯莱特当面表示不介意,但40多年后,玻尔已去世,斯莱特在一次访谈中,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我对玻尔先生不曾有过任何敬意,因为我在哥本哈根度过了一段可怕的日子。”实在是令人唏嘘呀!

BKS理论的葬礼不算体面,可也不算太糟。因为,它并不非一无是处。海森堡和克拉默斯联手,用BKS理论成功地处理了色散问题。这项研究,对于BKS理论是否成功,已经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它首次讨论了不依靠电子轨道如何解决问题。这算得上是通向新量子论的一块垫脚石吧。

BKS理论是旧量子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它的倒掉,意味着玻尔量子论的根基被摧毁,粒军的崛起,让麦爷帝国自顾不暇,更无力支撑量子论,劝和波粒的努力宣告失败,波粒大战风云突变,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场面相当混乱。打架的还没停,劝架的被打倒,还扔下一大堆麻烦。泡利抓狂了:“我希望我是一个喜剧演员,并且从来没听说过物理是什么!”说实话,泡利当喜剧演员,比老爱当修鞋匠更靠谱,因为他是卓别林的铁杆粉丝。

更惨的是海森堡,因为他已经被玻尔搞成了BKS理论的信徒。现在,BKS理论就像一座冰雪大厦,被实验结果瞬间融化,所有凉水都浇到可怜的小海头上,让他一时明白一时晕菜,他十分清楚必须另找一条出路,但方向在哪儿?心里完全没底。

泡利也在痛并寻找着。他十分羡慕老爱用几个简单原理,一步一步演绎出新理论的手法。但是,当你去找时,就知道,这有多难。他和海森堡一直在交流这方面的看法。

玻尔对海森堡已经倾囊以授,剩下的,只是殷切期待:交给你了,小伙子,去吧,找到解决办法!

方法。我需要一个方法!

带着这个问题,海森堡在1925年4月底回到哥廷根。一场风暴在小海头脑中肆虐。我们已经试了无数办法,这些努力没有白费——效率奇高地得出同一个结论:此路不通!

问题出在哪?原子核、电子、椭圆轨道、电子跃迁、电子壳层、光量子……这些东西,素材具体,结构清晰,机制美丽,论点有趣,论证有力,多么美妙的篇章啊!但它解决不了一个实际问题:不管怎么搞,很快就会出现杀不死的BUG!

为什么?一定是有些东西靠不住!那么,谁是靠得住的?这是个问题。

原子核、电子、甚至光量子,是实验证实的东西,但它们的结构和运动,却是人类“猜”出来的。虽然不是胡猜,而是根据辐射观测,比照我们的经验世界,去揣摩、描绘出来的,但是,谁也没验证过:这个美丽温馨的图像到底靠不靠谱?

谁见过电子长啥样?谁见过电子像行星那样沿轨道绕转?我们为啥要给原子画出一个经典图像?泡利师兄早就对这事儿不满了,尤其是塞给电子一个“确定的轨道”!

对,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不靠谱的!

既然我们不能像爱因斯坦那样,找到靠谱的基本假设,那么,对那些不怎么靠谱的假设,为什么不直接搁置不用?让轨道见鬼去吧!让对应原理见鬼去吧……等等,这些都不用,我们手里还剩什么?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是的,只有可以“看”到的东西,才是可以相信的!

这就好比考察宇宙干部,他的讲话、宗旨、语录、所属社团,都反复告诉你,他在为谁服务;而观测其豪宅档次、数量,及其治下的人群生态等,才可以确定他究竟在为谁服务。至于他打的旗号是红是黑,走的路是正是邪,这些不靠谱的东西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只讨论看得见的东西,以“可观测的量”为基础,去建立理论,这就是“实证论”。在BKS理论垮台荡起的烟尘中,哥本哈根悄然兴起了这股思潮。

但思潮,只是想,还没人做。海森堡作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这第一步,由自己来走。

实际上,小海不走也不行了。因为他染上了严重的花粉热病。

有多严重呢?鼻塞、鼻涕、喷嚏、双目瘙痒、眼脸肿胀、畏光流泪、哮喘咳嗽……人要是倒霉啊,闻一下花香也能让帅哥变猪头!小海还不知道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快被折磨疯了。他向善良的玻恩请了两个星期假,想找个没有鲜花的地方躲一阵子。

6月7日,小海来到黑尔戈兰岛。这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只有一些无人知道的小草。而且,这里离大陆有50公里。

女房东只看了小海一眼,就认定这倒霉孩子刚刚被海扁了一顿,于是,爱心泛滥地保证会精心照料他。还叮嘱道:以后出去卖瓜躲着点城管。

远离了尘嚣,小海每天游游泳、散散步、读读诗,过起了悠闲而又文艺的生活。这时候思考物理,心静如水、渐臻澄澈。他挑挑拣拣,发现,按照实证论,手头上只剩两样东西是靠谱的:谱线的频率和强度。似乎又回到原点。这不是从夫琅和费开始,到基尔霍夫和本生年代就可以掌握的数据吗?闹得这么欢,一竿子打回石器时代了?

当然没那么惨!现在,我们掌握的谱线频率和强度数据更丰富、精度更高。更重要的是,现在我们知道:光谱线是电子跃迁吐出的能量。跃迁的能级差,决定了谱线的频率(能量大小),而不同能级之间的跃迁率,决定了谱线的强度(数量多少)。那么,有了频率和强度,我们就应该能倒推出电子的运动状态!

这也太激动人心了!小海摩拳擦掌,说干就干。

现在,电子这个“幽灵电梯”开动了!我们已经知道,它从一层开到另一层,是用跳的,不路过中间地带,所吐纳的能量,也是一份一份的,我们现在能记录的,就只是它吐纳的能量,至于层级这些东西,我们是看不见的,不能引入计算。

为了偷懒,我们把原子大厦设计得简洁一点,它一共只有5层:屌丝层、中产层、富裕层、富翁层、大富豪层。已知耗能:

屌丝—中产:2

中产—富裕:1

富裕—富翁:4

富豪——大富豪3

电子可以在任何楼层之间穿越。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准确算出各种穿越吐纳的能量。最简单、最经典的办法是,画一把尺,以屌丝层为原点0,以邻层间的能耗为长度,依次累加,得数依次为各层的刻度。这样,想知道任何两层之间的能耗,用它们刻度数相减,就OK了。看图:

这里的量,都是观测结果,没有计算,相当靠谱;不管从哪层到哪层,不用算,找对应的观测结果,就OK了,相当直接。就像列车价目表,一目了然。

小海列的表,比上面这个表要复杂。而且不止一个表。比方说,跃迁率,也要弄个表。

前面说过,有了这些可观测的数据,就可以想办法倒推出电子的运动状态。比如动量p和位置q。怎么做呢?咱俩知道,电子的运转周期,与它发出的辐射频率,是密切相关的。所以,有了频率,就能求出周期。有了周期,就不愁速度。速度×质量,就是动量p了。有了这么丰富的素材,加上跃迁率,位置q也就不远了。大致就是这样。当然,实际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得多。比如现在,小海就面临另一个问题:

他所列的每一张表,在方程里都只是一个因子,比方说刚才这张表,用x表示,另一张表,用y表示。现在,x非要乘以y,出事了。

如果x=3,y=7,就万事大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它就等于21。

但是,现在咱俩面前有两颗因子,x是一张表,y也是一张表。每张表里都有N多数,这怎么乘?!总不能胡乱抓几个数,让它们随便互乘吧?又不是在抓地富反坏右。

海森堡分析了下,只有用一种非常奇葩的算法,才能解释得通:用x表的“列”中各数,去乘y表“行”中对应的数,简单点说就是“x列×y行”,或者反过来“y列×x行”。这样一来,路走通了,任督二脉打通了。但是,出现一个大问题:xy-yx不一定等于0!也就是说,xy不一定等于yx。

这还了得?不管你管不管三七二十一,你7×3-3×7都必须等于0啊!这叫乘法交换律,自从地球上有了乘法以来,一直是这样交换的,怎么可以不遵守?!

小海也知道这不得了。可是,他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小海只知道,他的新物理成功地解决了几乎所有问题。虽然算法很陌生,很麻烦,但是,它不需要任何补丁,也不用任何假设,就能再现已知的任何情形!

真的是这样吗?小海很没底,决定用守恒定律验证一下。于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算来算去,还行,一高兴,就弄错了,算术错误,晕!再算!又是算术错误,汗……,又算……

凌晨3点,小海终于撂下笔,长舒一口气:各种守恒定律还健在。公式很强大。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在天还没亮,小海也不敢看花。于是决定奖励自己看日出。他推开门,披星戴月,独自飘到黑尔戈兰岛南端。那儿有一块探出海面的巨石。这些天,他一直想爬上去,可惜没心情、没体力。现在,什么都有了。小海摸黑爬了上去,意气风发地坐等日出。

终于,无尽的海平面上,东方渐白,一轮红日喷薄而起。物理学的黎明到来了!

8.2 男孩物理

6月19日,又是星期五。海森堡把花粉热留在了黑尔戈兰岛,带着兴奋、激动和紧张,惴惴不安地回到大陆,他不知道自己找到的是宝藏还是垃圾,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火眼金睛的师兄啊!让泡利鉴定下,反正天天被他骂,顶多再被他骂死一次,也比去外面丢人强!于是,小海的稿子到了泡利手里。

小海正顶着锅盖等挨骂,没想到被泡利狠狠地夸了一顿!

师兄不是被我的奇葩想法气糊涂了吧?他居然在夸我?!并且是“狠狠地夸奖”!这是自地球上有泡利以来就没发生过的事啊!爱因斯坦和玻尔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啊!小海受宠若惊地看着泡利,确信这是真的,然后欢天喜地、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哥廷根。

小海含辛茹苦,忙乎了十来天,把自己的发现细细整理了一番,变成论文,寄给泡利一份,然后交给玻恩一份。泡利十分高兴,他在给同事写的信中道,这篇论文是新的希望,给生命带来了新的乐趣……如果是别人写的,很正常,但这种话出自泡利口中,就是肉麻的颂扬了!

玻恩在拿到这份论文之前,完全不知道小海在鼓捣些什么。当他有时间坐下来慢慢看这篇论文时,才领会小海为什么说这是“一篇疯狂的论文”。

玻恩很快就沉浸在小海的奇思妙想里了,那一簇繁茂的表格,那一袭诡异的乘法,越看,越觉似曾相识。说到这,咱俩是不是也觉眼熟了?

恭喜你,跟玻恩一起想起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矩阵——Matrix!

在跟着爱因斯坦痛苦地补习数学,描绘广义相对论的弯曲时空时,我们接触到了让人吐血的“张量”,为了搞清楚什么叫“张量”,我们提到过“矢量”、“矩阵”等一些呆板枯燥的东西。大意就是:

相关的分量按照大小个儿排成一排,形成一个一维的数据表格,也就是一行有序的数组,叫“矢量”。我们画的那把尺,就相当于矢量。

若干行矢量排列成二维的数据表格,这个纵横排列的有序数组,就叫“矩阵”。小海列的那些个表,就是矩阵。

若干矩阵组成的三维数据表格,就是“张量”了。

老爱的广义相对论用到了张量。现在,小海用到了矩阵。

矩阵是19世纪的著名数学家、剑桥教授凯利提出的。作为一个数学概念,它不新,但鲜有人知。小海为了解决手头的问题,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竟然重新发明了矩阵!这数学天分,是有多强悍啊!这事儿传出去后,当初把小海关在数学门外的林得曼教授不知作何感想?

矩阵看起来很孤僻,但在适合的领域,相当好用。现在,咱俩就用工作生活常遇到的事,来列阵演习一下。

你是一个老板。什么?你更喜欢当会计?这个爱好真别致。好吧,你老板的公司有2个工厂,它们都生产2种产品:飞机、航母。不管是作为会计,还是作为老板,你都得会算它的产量、利润、库存什么的,是吧是的。

下面是上个月的产量报表x:

看看,乱套了不是

?得数完全不相等!驴唇不对马嘴。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行、列颠倒了,相乘、相加的数字、项目都不是原配了,结局自然就很诡异了!

在量子世界,xy可以不等于yx,驴唇完全对得上马嘴,乘法交换完全合法!那么,这个公式在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又遇到了巴尔末、普朗克的尴尬,公式很强大,但是它在嘀咕些什么,我们听不懂!

但玻恩意识到了小海设计思想的意义,他把这篇论文投给了《物理期刊》。然后,继续陶醉在小海的设计方案里。

海森堡,这个年仅24岁的男孩,大笔如椽地勾勒了量子王国的建设纲领,实证论的设计思想,立意深远,基础牢靠,结构稳健,隐隐大师气象。玻恩认出了小海的核心算法——矩阵,就清楚地知道,怎样把它变成一个完整的理论框架。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修整完善,让量子论大厦拔地而起!至于它背后的深层寓意,以后再解读不迟。

玻恩知道自己很难独立完成这个浩大工程,必须找个同伙才行。他立即想到一个人:泡利。这小子物理和数学都很强悍,效率奇高,他来干这事儿,再合适不过了!

恰好,玻恩与泡利都去参加汉诺威的一个会,一见到泡利,玻恩就迅速邀请他联手,没想到,泡利同样迅速地拒绝了合作。拒绝就拒绝吧,他还来了句“我知道你喜欢沉闷和复杂的形式主义”。泡利一直对玻恩的数学控不爽,他担心玻恩的数学会“把海森堡的物理思想破坏掉”!

玻恩乘兴而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在败兴而归的路上,把幸运女神顺手推给了一个22岁的男孩——约当。

帕斯库尔·约当(Ernst Pascual Jordan),1902年生于德国汉诺威,1921年进入汉诺威理工高等学校学物理,后来发现这里的物理教学水平还不如自学,就改学数学。1922年到哥廷根学物理,后来投入玻恩门下,物理成绩、数学成绩双优。约当内向而腼腆,说话有点口吃,但这都不要紧,因为他有个讨人喜欢的特点:学过矩阵。

约当开心地拥抱了这个机会。把小海的方案用正宗的矩阵来写,顿时顺眼5倍。玻恩和约当很快发现了一个矩阵公式,把动量p和位置q撮合到一起。当然,你知道的,在这个公式里,p×q不等于q×p。玻恩和约当取得的一个突破性成果是,他们得到了pq-qp的值:

pq-qp=(h/2πi)I

这个公式后来被称为“海森堡非对易关系”。

简洁未减瑰丽,优雅又添神秘。

p旗飘移着动量,q旗昭示着位置。动静相宜,扑朔迷离。

面对面读你。背靠背品你。那一刻的你我,模糊了彼此,却,扰乱了平衡。

普朗克常数h,端然坐镇。从容而又坚硬。虚数i摇曳着朦胧的烛光,映射π值妙曼而圆润的身影。

天大地大。有物混成。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却是奇诡的单位矩阵——定海神针I在支撑!

这一切,都衍生于小海的大设计。一个崭新的力学——矩阵力学,在玻恩和约当的笔下奠基。量子基因活蹦乱跳地跃然其上,守恒定律等经典结论自然而然地囊括其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玻恩和约当合著的“二人论文”叫《论量子力学》,9月底发表在《物理学杂志》上。海森堡在哥本哈根Happy期间,抽空学了矩阵。

10月中旬,小海回到哥廷根,与玻恩、约当组成三人团队,趁热打铁,构建了矩阵力学的主体,完美解决了让物理学家们吐血的原子光谱难题,并很快取得了一个辉煌战果:发现了氢的同素异形体。这篇“三人论文”也于11月底发表在《物理学杂志》上,名字叫《论量子力学Ⅱ》。你知道,海森堡发表的那篇发轫之作,当然就是“一人论文”了。

玻尔的“老三篇”,已经随着旧量子王国的衰落,成为刻满沧桑的遗迹,镀着夕阳的金光,诉说着昔日的辉煌。现在,玻恩幼儿园的“新三篇”在半年内骤然问世,取而代之。这是一场为物理学开办的数学盛宴,它标志着哥廷根在量子领域的崛起,百业待兴的量子王国,呈现哥本哈根、哥廷根、慕尼黑三足鼎立的盛况。

矩阵力学的兴起,让海森堡声名鹊起,当玻恩、约当建立的“pq-qp=(h/2πi)I”被称为“海森堡非对易关系”时,玻恩无语,小海不言。1933年,海森堡斩获193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但玻恩、约当却被晾在一边,这事儿摊在谁身上,都会不高兴。但玻恩到底是伟大导师,他风度十足地压住抑郁,给小海写了封贺信,小海这才良心发现,回信道:“当初是咱仨合作完成的工作,现在我却独占了诺奖,这让我感到羞愧。”实际上,即使没有建立矩阵力学,玻恩后来的几率诠释、小海后来的测不准原理,也都够获诺奖的了。不过,在矩阵力学的建立上,虽然小海的作用最大,但玻恩和约当的工作也至关重要,所以,小海独揽矩阵力学带来的诺奖,还是值得商榷的。

约当除了参与矩阵力学的建立以外,还在量子场论、量子电动力学等领域做出了贡献,也是强人一个。他曾被三次提名诺奖,都名落孙山。有人认为,这跟他当时太年轻,并且不善交流、不善表现有关,但是,狄拉克获奖,有力否定了这一说法。还有人认为,这跟他倾向于纳粹,并被指告密,从而声誉受损有关,这一说法有些道理,但是,当时的物理学家们了解约当,他在政治上有些幼稚和偏执,属书呆子型,并非人格败坏的阴谋者和投机者,他不支持极端种族主义的做法,还因此影响了政治前途,战后,泡利、海森堡都曾为其开脱,所以,这方面也并不能成为约当无缘诺奖的主因。就他所取得的成果而言,建立矩阵力学是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一个,约当在矩阵力学建立中做的工作不少,但是,科学贡献不是看工作量,而是看创造力。是小海开辟了矩阵力学这片疆土,泡利和玻恩发现了它的价值和意义,由玻恩的主导,在小海的设计思想基础上,完成了主体构建。在这个工程里,小海是总设计师,玻恩是设计兼项目经理,而约当是施工单位。在具体施工时,小海和玻恩也参与了添砖加瓦,盖楼时,他们一起克服了一些技术上的困难。其中,约当搬的砖也许最多。这就是约当在这个工程里的作用。这个楼盖成这样,没有小海,是不可能的。没有玻恩(甚至泡利),这个方案可能就作废了。但是,没有约当,换一个施工单位就行了,也能盖成这样,甚至更好——狄拉克证明了这一点。就约当所起的作用而言,他与其他二人一起因矩阵力学获诺奖,是没问题的,但是,如果这个诺奖没玻恩的份,那么,约当也应该没份——他的贡献不是非得诺奖不可的。要怪,也只能怪约当生不逢时,在那个巨星璀璨年代,物理贡献比他强、声望比他高的人随处可见,各种成果火山爆发般地涌现出来,以至于面对1920年代的大量成果,诺奖委员会难以取舍,纠结到蛋疼。综合这些因素来看,约当获奖,不过分;不获奖,也不十分冤枉。作为我们这些坐享其成的围观群众,只要记住,有个诺奖级别的牛人,叫做约当,也就可以了。

1953年,当玻恩终于因几率解释捧回迟到的诺奖时,他已经年过古稀了,爱因斯坦发来贺信,提到诺奖来迟了,玻恩回信道,当年被诺奖遗忘,一直深深地伤害着他。1970年初,玻恩去世,临终前,他吩咐把“pq-qp=(h/2πi)I”刻在墓碑上。唉!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现在,玻恩将面临他科学生涯中的“最大一个惊喜”。12月的一天,他打开一个邮件,里面是一份来自英国的论文,作者的名字叫保罗·阿德瑞恩·毛里斯·狄拉克(Paul Adrien Maurice Dirac)。

玻恩和约当挥汗如雨、大干快上时,小海正在Happy地爬山,他当时把论文甩给玻恩,拍拍屁股就出去疯了,现在已经乐不思蜀,他说,“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秒钟也没想过物理,我都搞不明白自己现在还懂不懂物理了!”玩儿得意犹未尽的脸上,隐隐透出“欠扁”二字。

这篇论文囊括了量子力学“新三篇”的所有内容,这不算牛,牛的是,这篇论文的完成时间,在哥廷根“三人论文”《论量子力学Ⅱ》之前。也就是说,在玻恩率领小海和约当群体作战时,这个叫狄拉克的家伙单枪匹马打赢了这场战争。更绝的是,同样的效果,但这小子用的数学简洁多了!让数学圣殿哥廷根的数学控玻恩为之倾倒,这会儿,如果让玻恩选一篇十全十美的论文,他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里这篇!

狄拉克,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狄是剑桥男孩。哥本哈根、哥廷根、慕尼黑在量子王国闹得那么欢,怎么可以没有剑桥的份?所以,剑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亮出一柄神剑。小狄1902年8月8日出生于英国。完成这篇论文时,他才23岁,比小海还小1岁。

狄拉克的父亲是个教法语的瑞士人,母亲是英国人。狄拉克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按理说,如此完美的家庭结构,应该幸福得像花一样才对。但是,由于父亲的刻板和独裁,这个家很压抑。父亲规定,孩子们和他讲话只能用法语,因为这样容易学好法语,至于孩子们怎么想,从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小狄不喜欢用法语表达自己,就选择沉默。如果仅仅是父亲太严厉,也就罢了,他的父母还相互憎恶,这让家里有种随时要崩塌的紧张和不安。后来,哥哥雷金纳德自杀,这让狄拉克更难接受父亲。尘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亲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却无法接受他!这种家庭环境,让小狄成为一个喜欢独处、沉默寡言的人,他羞于社交,尤其是对异性,达到了害怕接触的程度,这种性格,加上他卓越的天资,你想起了谁?是的,如果小狄不是个实验渣,大家一定以为这是可爱的卡文迪许同志再世。

狄拉克在12岁时,就被送到他父亲任职的职业技术学校,学习电气工程,毕业后可以从事电气工程师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他的表现不是很突出,只是狂爱数学。这一点的确异于常人。中学毕业后,狄拉克获准在母校免费学习两年数学。沉醉在数学海洋中,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小狄想去剑桥接着学,但是,剑桥给的奖学金不够花。

因为奖学金里不包括路费,不会先寄给你。所以,狄拉克还需要5英镑才能到剑桥。这时,他的父亲拿出了这笔钱,狄拉克认为,这次是父亲帮了他。然而,直到他父亲1936年去世后,他才得知,就连那5英镑也不是父亲给的,而是当地一个教育机构赞助的!他父亲不是没有钱,去世时攒了7500英镑,相当于15年的年薪!冰冷的事实,残酷地掠去了小狄心中对父亲仅存的一丝温馨。

好在小狄可以在理论物理中体味安宁和快乐。这一切,造就了小狄独特的个性。

狄拉克极少与人交流,但只要是交流,不管是写还是说,遣词用句都极为谨慎,说出去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最清晰准确的了。于是,在他演讲时,要是有人没听明白,提出疑问时,小狄的做法是:把之前说过的话复读一遍,分毫不差。这种授课法,颇具麦爷遗风啊!

小狄对语法的理解也很古板。一次,他演讲后,一位学生起立道:“狄教授,俺不明白黑板左上角那个公式是咋推导出来的。”狄拉克不理他,这位同学以为小狄没听清,就又复读了一遍刚才的话,狄拉克久久凝视之,一言不发。主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问狄拉克,干嘛不回答问题。狄拉克惊奇地回答道:“回答问题?他刚才说的是一个陈述句,不是一个疑问句!”

还有一次,一个法国物理学家来见狄拉克,他英语超烂,讲得很折磨。这时,狄拉克的妹妹飘过,用法语说了句话,狄拉克用流利的法语回应(父亲没白逼着他们学法语)。这个法国人顿时感觉被耍了,气愤地问狄拉克干嘛不说他懂法语。狄拉克满脸无辜地说:“你又没问过我。”

狄拉克说话简洁,也是名垂青史的。小狄的一个同事说,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学会了怎样和小狄交流:你简单、直接地提问,然后等着小狄回答“yes”或“no”就可以了。当然,他的回答都是对的。但是有人纠正道,小狄有时还会说“I don’t know。”喜欢神侃的费曼跑去跟狄拉克聊,结果费曼巴拉巴拉半天,狄拉克最后只回应了5个单词。费曼很郁闷,回去跟别人抱怨。结果人家安慰道,狄拉克肯跟你说5个单词之多,说明他对你聊的那些还是感兴趣的,否则你只能得到一个单词:yes或者no。

不过,狄拉克有时也会主动发表一些评论。一次,他跟玻尔去参观哥本哈根艺术博物馆。在一幅印象主义油画面前,小狄评曰:“这条船应该是没画完。”玻尔大寒。小狄似乎嫌玻尔不够冷,一会儿又评论另一幅:“这画不错,就其不准确度来看,是整体一致的。”

当然,你要是以为小狄不喜爱艺术,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绘画艺术方面,他喜欢连环画,还大爱米老鼠动画片。在文学艺术方面,他喜欢看侦探小说。在音乐方面,他是美女歌手雪儿(Cher)的粉丝。

狄拉克后来和海森堡开始了纯真的友谊,也擦出了不少火花。1929年,小狄和小海结伴赴美日游访讲学,到了夏威夷,由于这两位太年轻,主办方把他俩当成游学者,说是欢迎他俩来听讲,小狄简洁回应:“no。”

他俩乘船离开美国时,被记者缠上了。小狄很无奈,小海答应由他来搞定。记者找到小海,问道:“我跑遍了整艘船,也没找到狄拉克教授,你能帮我不?”小海诚恳地表示遗憾:我也不知道狄拉克在哪儿,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乐意替他答。于是,记者就问了一堆关于狄拉克的问题,小海慷慨作答。在一旁东张西望、假装围观群众的狄拉克也听得很认真。

旅途很长。在船上,小海不停地跟美女跳舞,小狄每次都迷惑地在旁围观。后来小狄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小海:“你干嘛老跟她们跳舞呢?”小海说,她们都不错,干嘛不跳呢?小狄研究了半天,不明就里,又问:“But,跳舞之前,你是怎么预知她们都不错的呢?”小海完败。

8.3 纠结的自旋

还是1925年。

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太多了:BKS理论垮台,泡利提出不相容原理,戴维逊和革末证实了电子的波动性,海森堡发现矩阵力学,哥廷根三人团完成了矩阵力学的主题构建,狄拉克提出q数,并与泡利先后将矩阵力学应用于氢原子……这是量子论凤凰涅槃之年。

事情还没完。脱胎换骨,可没脱衣上位那么容易。新生的量子巨人不仅独腿,还缺顶王冠。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他还没法登基。

还记得吧,泡利提出不相容原理时,留下一个问题:第4个量子数是什么?

我们来复习一下,已知的3个量子数:主量子数n、角量子数k、磁量子数m,分别代表电子轨道的大小、形状、方向。它们已经构成了一个丰满的3D原子。

为了防止电子一拥而上,挤到最低能级造成世界崩溃,泡利规定:原子里不允许存在量子数完全相同的两个电子。

但麻烦的是,这3个量子数不够用,必须有第4个量子数,才能实现这个蛮不讲理的规定。并且还有个条件:这第4个量子数必须具有两个值才行,多一个少一个都玩不转。那个神秘兮兮的“二值性”,究竟是个神马东西?!

这个纠结的问题,让喜欢啃硬骨头的好战分子们头疼不已,而又兴致勃勃。搞清这个量子数,值一个诺贝尔奖。最早,一个21岁的男孩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拉尔夫·克罗尼格(Ralph Kronig),德裔美国人,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当时,他正在哥本哈根访问。

一天,朗德(Alfred Lande)给克罗尼格看了一封泡利的来信。朗德是索末菲的学生,泡利的师兄。那时,泡利虽然还没提出不相容原理,但凭着过人的实力,已经大名鼎鼎。尤其是他对新理论准确而又犀利点评,常常成为经典。他的信,连玻尔都很珍惜,逢人就拿出来炫一下。何况是朗德!

泡利写这封信时,他正在鼓捣不相容原理。克罗尼格仔细读了这封信,注意到,泡利认为,原子需要第4个量子数。

克罗尼格的兴致立即被勾了起来。几经考虑,他突然蹦出电子绕轴自转的想法——就像行星那样,不仅绕太阳公转,还绕轴自转。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朗德,朗德感觉很新鲜,却拿不定主意,正好他知道,不久之后泡利会来哥本哈根,于是,这二位就兴奋地等着泡利出现。如果这个想法成立,诺奖差不多就到手了!所以,克罗尼格暗暗期待泡利的支持。

泡利终于出现了,但这次,他不是救星。电子绕轴自转的想法,遭到了泡利毫不留情的炮轰,对看不见的电子,他反对用经典图像来说事儿,另外,如果电子真是像一个微缩的行星那样绕轴旋转,那么,它既不符合麦爷的电磁论,也不符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表面速度会超过光速。实际上,玻尔、海森堡等也反对这个想法,但克罗尼格却没当真。现在,泡利的反对,让他彻底死了心,立即偃旗息鼓了。这时,是1925年初。

泡利的反对,影响的不仅是克罗尼格。所有知道这事儿的圈里人,都放弃了这个可能。但是,只要是圈子,就是有限的。何况,那时又没有微博。

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人的遗憾,往往会成为别人的幸运。

秋天很快就到了。又有两位毫不知情的同学想到了电子自旋:乌仑贝克(George Eugene Uhlenbeck)和古兹密特(Somuel Abraham Goudsmit)。他们是荷兰莱顿大学的学生,此时都是23岁,后来同是荷兰-美国物理学家。他俩的导师是我们的熟人埃伦费斯特。乌仑贝克擅长经典物理,而古兹密特是原子波谱方面的行家。埃老师有意安排他俩合作,好让这哥俩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实践证明,效果相当不错。

研究谱线,自然就涉及到了泡利刚发现的不相容原理。乌仑贝克突然想到,要想搞到第4个量子数,电子必须是旋转的。并且,它必须只有两种转法才行:向“上”旋转、向“下”旋转。

乌仑贝克认为,电子在绕核公转的同时,还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绕轴自转。这样,就会产生一个小小的磁场,相当于一个小磁铁。由于自转方向不同,即使是前3个量子数都相同的电子,也会导致能级有一点点差别。就是这点小小的差别,导致了光谱线的分裂,也避免了两个相同的电子凑在一起聚众闹事,真正把泡利的蛮横规定落实到行动上,为维持原子世界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多美的想法啊!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迫不及待地进行了数学证明:电子自旋的值有两个,恰好满足泡利要求的“二值性”!他俩赶紧写出一篇短小精悍的单页纸论文,拿给埃伦费斯特看。埃老师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拿不定主意。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又去问大神洛伦兹。时年72岁的洛老师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个多星期,算了厚厚一摞纸,得到一个噩耗:自旋的电子表面速度超过了光速N倍!

可怜的小哥俩光速通知告知埃老师,不要发表那篇论文。但为时已晚,论文早已寄出,追不上了。小哥俩痛心疾首:丢不起那人呐!

埃老师贴心安慰:“年轻人嘛,干点蠢事没关系。”

这篇不想发表的论文顺利发表了。嗅觉灵敏的物理学家们表示严重关注。玻尔当然也注意到这篇论文。别看BKS理论垮台了,但玻尔在量子论领域的威名依然霸气侧露,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他是怎么看的。天知道,玻尔也想知道大家是怎么看的。所以,短时间内,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直到一个大熟人出现。

12月份,玻尔去莱顿大学参加一个活动,列车驶入汉堡时,他发现有两个人已经久等了:泡利、斯特恩。泡利看了那篇论文,猴急地想知道,玻尔是怎么看电子自旋的。玻尔给出了一个外教辞令:“非常有趣。”有趣你个头。泡利知道,玻尔觉得某个概念不靠谱,就会拿“有趣”来搪塞。

列车到达莱顿,玻尔又见到两个急不可耐的朋友:爱因斯坦、埃伦费斯特。他们也问了同一个问题:关于电子自旋,你怎么看?

玻尔解释了为什么感到“非常有趣”,因为根据计算,它会导致一些讨厌的累赘,比如,实验结果与计算有两个系数相矛盾,“双重线分裂中的额外系数”,它还有个大BUG,不符合相对论。埃伦费斯特赶忙告诉玻尔,这个BUG,已经被老爱用相对论干掉了。现在,电子自旋跟相对论是好基友。老爱解密了他的解决办法,玻尔恍然大悟,觉得老爱已经彻底把问题搞清楚了。大BUG被干掉,剩下的小股流寇,不成气候,很快就会被歼灭。玻尔的看法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带着新思想,玻尔踏上归途。列车到达哥廷根站,两个男孩眼巴巴地在等着他:海森堡、约当。他们也十分好奇,玻尔对电子自旋这玩意是怎么看的。玻尔给了一个High评:这是个伟大的进步!

玻尔继续乘车前进,去柏林参加量子论诞辰25周年纪念活动。还记得吧?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报告了他关于“正常光谱能量分布”方面的新发现,E=hv第一次面世,量子论宣告诞生。到了柏林站,玻尔下车时,有一种下错了站的感觉,因为泡利昨日重现般地站在眼前。这家伙专程从汉堡赶来,就为检验玻尔的革命意志是否坚定,他失望地发现,“自旋黑”玻尔去了趟莱顿,果断叛变了,现在是“自旋粉”。因为玻尔的临阵易帜,泡利气鼓鼓地给电子自旋扣上一顶帽子:哥本哈根新邪说。

电子自旋被认可后,克罗尼格悔恨交加,当初的众多反对者,他一个都没记住,除了泡利。从此,他对泡利颇有微词。

这是泡利仅有的两个错误之一(另一个是反对宇称不守恒)。是的,克罗尼格够倒霉,遇上了顶尖高手“百密一疏”中的那个“一”。即使如此,也不该对别人心生怨尤。你如果不能坚持正确的理论,那只能说明你功力不够。老爱的光量子,被全球物理学家反对了N年,但他依然坚信自己的理论是对的,这绝非固执,而是他功力深厚,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克罗尼格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即使得到权威的否定,也不要垂头丧气,哪怕这个权威是泡利。当然,还是那句话,这需要自身的功力达到一定高度才行。毫无实力地藐视权威、固执己见,是一种低级的无知。

后来,大BUG之外的小股流寇被围歼。英国物理学家莱维林·托马斯(Llewllyn Thomas)证明,那个两个系数的矛盾,是计算误差导致的。1926年,海森堡和约当用矩阵力学成功地处理了电子自旋。

这时,泡利还孤独地站在反对的一方。看着越来越像行星系统的原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总是觉得哪儿有点怪怪的,横竖不顺眼,但一时又不确定。这种感觉,就像醋坛子老婆闻到老公衣服上若有若无的女士香水味,逮也逮不到,说也说不清,抓狂啊!

终于有一天,泡利用矩阵力学解开了这个谜底:电子的所谓自旋,并不像行星的自转。在经典世界里,我们转动任何东西,都是转一圈回到原状,比如,你和TA跳贴面舞,跳着跳着,TA转一圈,你们还贴面。如果TA也像电子那样,可就惨了:TA转一圈,你贴的就说不定是哪儿了,必须转足两周才能回到“贴面”状态。转两周回到原状的性质,叫做“1/2量子数”。这和经典世界的“旋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所以,我们不能把电子自旋简单地理解为“微粒在旋转”。从这个角度讲,泡利反对他们所说的自旋,还真没错。

其实,不止是电子自旋,所有粒子都有自旋。自旋,是粒子的4个基本属性之一,另外3个基本属性都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质量、能量、磁矩,你有我有全都有,一个都不能少。猜猜看,这4个基本属性,哪个最重要?

自旋最重要。

为什么呢?举个例子,就明白了。人类也有4个基本属性:智力、体质、人种、性别。哪个最重要?

当然是性别。它把人分成两类:男人、女人。

有了男人和女人,人类的其他一切才有可能。

自旋也是这样,它把粒子分为两类:费米子、玻色子。

所谓费米子,就是指自旋为半整数(1/2、3/2、5/2……等)的粒子。这种粒子在宇宙中有个重要的任务:构成实物。也就是说,所有实物都是费米子构成的,厉害吧?中子、质子、电子、中微子……等等,都是费米子。

费米子遵循泡利不相容原理,它们不能同时以同一个状态出现在同一个位置。就像大奶和二奶,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还撞衫了,仔细一看连戒指都撞了,你的世界也就毁了。后来发现,费米子之所以不相容,正是由于它们的自旋数是半整数,搞不到一起去。所以,如果你既要有二奶,又要世界和平,那么,想办法让她俩的自旋数都是半整数,她俩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位置,你就鱼和熊掌通吃了。

所谓玻色子,就是指自旋为0或者整数(0、1、2……等)的粒子。这种粒子的任务是:传递作用力。也就是说,费米子们全靠它才千变万化,宇宙也是靠它才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光子、介子、胶子……等等,都是玻色子。玻色子不遵守泡利不相容原理。

那么,旋来旋去,是怎么个旋法、那些个自旋数又代表什么呢?

咱俩先用一个老办法,类比一下,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总结出一个简单的办法,去认识一下这个新朋友:自旋。温馨提示:下面的图像,只是比喻。比喻哟!

电影《大内密探零零发》里,有一种无相神功——跟《天龙八部》里面的无相功不搭边,我们略去功法,只看“头部形态”。电影里的无相神功练成后,没有五官面目,却可以变出任何面孔。注意,我们下面所说的图像,都是“无相神功之头”,简称“相头”。OK,我们现在结合波粒二象性,来试着理解下自旋。提示:粒子有波的性质,波有频率,也就是周期性的变化。

自旋为0的粒子,相头是一个质点,从任何方向看,它都一样。于是,不管它怎么“转”,它都是一样的。转不转都一个样,怎么努力都白费,所以记为0。

自旋为1的粒子,相头是一个正常的脑袋,换个方向,你看到的就有变化。转动它,想让它和原来一样(恢复原状),必须转满1圈才行。也就是说,你转1圈,就能看见1次“原状”,所以记为1。

自旋为2的粒子,相头是“两面人”的脑袋,两张脸毫无分别,你转半圈,就能看见1次原状。那么,你转满1圈,就可以看见2次原状,所以记为2。

以上是整数。那么,半整数的自旋又是什么样呢?这个比较复杂。我们以电子为例,它的自旋为1/2。

这个相头是变化的,它一会是“正常脑袋”,一会是“质点”,循环变化,相当有规律:电子每转两圈,它就变化一个周期。

这样一来,如果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脸,那么,你想再看到这张脸,必须等相头转两周。同样,如果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后脑勺,那么,你想再看它一眼,也须转满2周才行。转2圈可以看见1次原状,记为1/2。

这下,咱俩好像有点明白了:自旋数=看见原状次数/转动圈数。

强调一下,上述所谓“相头”,是为了给咱俩提供一个可供想象的图像。实际上,自旋是没法用经典图像来描述的。因为经典世界里,不存在又是波又是粒的怪物。不过,等玻色-爱因斯坦凝聚实现大“体积”凝聚的“实体”后,或许咱俩能见到这种“怪物”。扯远了。这个以后再说。回到自旋。我们从波粒二象性出发,用粒子的“转动”,结合波动的周期“变化”,可以帮助理解。顺便复习下:

如果转动1圈,没有变化,或者见到“原状”的次数是1次、2次、3次……这些整数次,那么,这个粒子就是玻色子。

否则,它就是费米子。

没有费米子,这个世界就没有实物。而没有玻色子,那么,所有的费米子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虚无缥缈。而这两个最重要的性质,都源于低调隐秘的“自旋”。

泡利虽然反对过自旋,但是,自旋跟他还真是相当有缘。

首先,我们知道,自旋的概念,是由于泡利不相容原理需要第4个量子数而提出的。反过来,不相容的根源,正是源于“自旋”。

在挺旋派的围剿下,1926年,电子自旋大大小小的所有BUG全军覆没,海森堡不仅和约当用矩阵力学成功地处理了自旋,还指出了搞定氦原子的道路,氦原子有两个电子!搞定带有两个电子的原子,是旧量子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目标啊!胜利来得这么快吗?泡利举手投降。

1927年,泡利用二分量波函数和泡利矩阵,把自旋纳入非相对论量子力学的描述。

1928年,狄拉克在数学上解释了电子为啥会有1/2自旋,也就是为啥它非得转两圈才能恢复原状。

1940年,泡利又证明,量子场论必须引入自旋。自旋是所有粒子的内禀性质、基本参量,只因参量取值不同,导致性质各不相同。

自旋的基本参量地位坐实后,泡利十分后悔当初炮轰自旋,对克罗尼格负疚不已。多年以后,他提起这事儿,还在自责:“我年轻时真蠢啊!”

1927年,时年28岁的泡利受苏黎世联邦工学院之邀,赴任理论物理学教授职位,他迅速做了一件事:邀请克罗尼格做他的助理。并嘱咐道:“以后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用翔实的论据反驳我。”

由于泡利-克罗尼格事件,电子自旋的诺奖陷入两难:给克罗尼格吧,他没发表;给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吧,又众所周知是克罗尼格首先提出的。诺奖最终没法落脚,干脆绕开了自旋,留给克罗尼格、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三人幽婉绵长的遗憾。当然,这更是泡利心中深切悠远的遗憾。

也许,我们的世界,正因曲折而异彩纷呈,亦因缺憾而意味深长吧。

8.4 波动疑云

他谦虚而文雅,却热情而固执;他远离名利场,却在多个学术领域夺人眼球;他博学多才,却大器晚成;他在政治上极其幼稚,却在经济上城府颇深,政治经济学在他身上完全分裂;他不懈追求纯洁崇高的爱情,却把浪漫搞成了浪荡、多情搞成了滥情;他自认少有原创,却善于借种生花,做出独一无二的创建……此公便是本节的男主角,风度与智慧并重,情圣与学霸的化身,影响社会风气,风靡少妇少女,刺激文化市场,冲突与矛盾的统一体——薛定谔同志。

埃尔文·鲁道夫·约瑟夫·亚历山大·薛定谔(Erwin Rudolf Josef Alexander Schrodinger),1887年8月12日生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他父亲的理想本来是要当一个科学家,但为了生活,不得不继承了家族的油毡厂,生意相当火爆。

薛定谔的童年是快活的。他一边享受着优裕的梦幻生活,一边沐浴着父亲润物无声的诱导,一个天才就这样低调而茁壮地成长起来。

小薛爱好相当广泛,物理、数学、生物学、哲学、文学、诗歌、各种语言、体育运动、雕塑……这么多的爱好,却没落下博而不精的毛病,实属不易。后来,他在物理各个领域,以及物理以外的生物学、生理学、气象学、哲学等多个领域产生过重要的影响。

小薛在学校也比较会耍酷。同学们都没见过他怎么学习,但学校教的知识,却没他不会的。如果你只简单地认定他“功夫在课外”,在家偷着学,那也有些冤枉他了,因为他在课堂上绝不会放过老师讲的每一个关键点,在家学不假,但人家小薛学的可是课外书。既会听,又会学,高效低耗。所以,除了课程,他还有大把时间来学习各种语言,什么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甚至古希腊语等等,他都搞得熟如母语。另外,他还有大把的精力去搞艺术鉴赏、雕塑创作、户外运动什么的。

1906年,在同学们眼里总是在玩儿的小薛,以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成绩考入了维也纳大学。

这当然是一所世界名校。咱们的老熟人多普勒、马赫、玻尔兹曼,以及本书没提到的爱丁豪森、斯忒藩、哈泽内尔、埃克斯纳等,都是出自本校。

薛定谔入学时,满校悲伤。因为玻尔兹曼教授刚刚自杀。

玻老师走了,但他的思想留了下来,继续改变着世界,也改变着薛定谔。小薛把自己汲取玻尔兹曼的思想称为“科学上的初恋”,“没有别的东西如此让我狂喜”。

学习玻尔兹曼思想,竟然是恋爱般的感受!这是一个真正的学霸。

所以,整个大学生活,小薛如鱼得水。

所以,他的博士论文选题,直接命中本校第二物理研究所攻而未克的一道难题:潮湿空气中绝缘体的导电性。

他顺利过关。用一个简单的思路:在潮湿空气中,很难有静电。从这个众所周知的现象出发,他用橡胶、玻璃、琥珀、硫磺、石蜡等材料,制成绝缘棒,一头包上锡纸、通电,另一头接上验电器,调整空气湿度,电流通过绝缘棒表面。这样,就能记录、推导电阻与湿度的函数关系。猜猜看,上面这些材料,在潮湿的空气中,绝缘性最好和最差的各是哪个呢?

小薛给出的答案是:玻璃最差,石蜡最好。(难道,相同湿度下,玻璃表面更容易形成导电膜?)

1910年5月,薛同学变成了薛博士。戴上博士帽后,他逮啥研究啥,涉及物理学的多个领域,并且,他还爱上了一个女孩。4年间,他发表了10篇论文,1914年1月,喜获大学教师资格。但他忧郁地发现,以大学教师的薪水,养家很成问题,何况,过惯了高富帅生活的自己,理应给心爱的姑娘一个安逸的生活。

于是,小薛问老爹:我是不是也该继承家族生意?

深藏科学梦的老薛果断阻止:你不该干这个。你要留在大学,继续搞学术。

一年后,薛老爹去世。他的价值观,让世上少了个老板,多了个伟大的科学家。

那个差点让小薛放弃科学的女孩渐行渐远,终于不见。而小薛,我们不用替他担心,因为,他的感情生活,对“空白”二字是零容忍。他很快就爱上了新的女孩——同样情炽如火、心赤如裸。

这位差点成为老板的未来科学家当上了一名军官。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26岁的薛定谔作为一名炮兵指挥官,来到意大利前线。和多数有作为的科学家一样,他不喜欢军旅生活。况且,他敬爱的大学导师哈泽内尔在一次冲锋中阵亡。这让他更加厌恶战争和军营。

幸好,小薛可以收到一些书和科学期刊,能够追踪物理学的最新发展,把握科学的脉搏。对他来说,这才是生活。

可是,生活并不容易。战争终于熬过去了,但薛氏企业终于没熬过战争。一场仗下来,资产阶级被打成了无产阶级。全家经常要到赈济所去吃饭。

饿着肚子搞学问的滋味,不好受。但总比饿着肚子无所事事,老想着肚子饿强。战争后期和战后,薛定谔一直在关注相对论、量子论、气象学、涨落理论等领域的发展。同时,还对哲学情有独钟。他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本来,小薛是想献身哲学的,物理学作为爱好。但是造化弄人,战争打乱了一切,哲学的饭碗随着帝国的瓦解,被打得粉碎,于是,世上少了个爱好物理的哲学家,多了个哲学味十足的物理学家。

1920年,薛定谔移居德国,在耶拿大学任讲师。有了可以养家的收入,他立即迎娶了安妮玛丽·贝特尔小姐。这大概是他爱上的有据可查的第5个女孩。

小薛恋爱和搞学问的效率都不低,在业界,他的声望持续上升,一如他对爱情的热忱。

为了让生活更好些,薛定谔先后折腾到斯图加特理工学院、布雷斯劳大学任教授。由于薪酬原因,他又折腾到瑞士苏黎世大学任教。可是刚到瑞士不久,他就染上了支气管炎,不得不离岗休养,在阿尔卑斯山上的阿罗萨疗养院,一住就是9个月。

不过,疗养归疗养,学问归学问,薛定谔发表论文的速度与激情丝毫不减,一如他对爱情的追求。

时间飞速流逝。薛定谔成了著名物理学家。但是,他始终迈不过那道坎,成为一流的物理学家。

但他已经成为一流的情人。婚后,薛定谔依然不懈追求炽烈的爱情,不断爱上不同的女人。如果说他像个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又有点冤枉他了。因为他每次付出的都是真爱,掏心掏肺的那种,有他创作的大量情诗为证;如果说,这是真正的爱情,又有点亵渎爱情的意思。因为他的女朋友数量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情。

薛定谔与妻子安妮玛丽没有儿女,但他却有N个私生子。他与情人们相处得非常和谐,每个情人都对他死心塌地的。她们中,有演员、办公室职员、学生、同事的妻子等等,相当丰富多彩。他对别人的老婆一见钟情,就请那位先生来当他的助手,好方便自己和她在一起。后来,这个女人给薛家生了个女儿。如果说,这对薛定谔还算正常的话,那么,身为发妻的安妮玛丽却心甘情愿地照顾这个婴儿,就让人看不懂了,并且,妻子、情人、私生女与薛定谔公开生活在一起,真是有点骇人听闻了。

更乱的是,安妮玛丽也没闲着,她和薛定谔的好朋友赫尔曼·威尔(Hermann Weyl)搞到了一起,而威尔的老婆也和别人爱得不亦乐乎……苍天呐!生活,真的是一团麻啊!真的是没有最乱、只有更乱啊!放在一般人身上,世界早就毁灭N次了。

但薛定谔显然非同一般?虽然直到花甲之年,他仍然乱花丛中过、是叶就沾身,但与安妮玛丽却做到了白头偕老,共享了41年的喜怒哀乐,走到人生的尽头。真是一言难尽呐!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薛定谔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因为他正在和安妮玛丽闹矛盾。两个人一起劈腿,不闹点矛盾,就显得太不正常了。

不过这次闹得有些认真,他们很正式地谈到了离婚。但算了算,费用太贵,离不起。再说,宗教也不允许。安妮玛丽信天主教的。

还有一件事更烦。薛定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37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正太小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成熟古怪的大叔老薛。根据经验,在物理界,到了这把年纪,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退隐江湖。而自己,少年得志,坐拥博学才子的美名,却悬在二者之间,既非winner,又非loser,进而无门,退而不忍,像一个奔五的科长,很尴尬。

老薛大叔不是没啥成绩,他已经发表了近50篇论文,涉及相对论、统计物理、原子物理、放射性、色原学说等方方面面的领域,范围广、跨度大,这还没算什么哲学、文学、生理学等方面的东西,够渊博,够坚实,但不够靓丽,不够气派。出产顶级品牌,谈何容易!

1925年的夏天真的很难熬。但秋天终于还是来了。

10月份,薛定谔读到一篇论文,作者是爱因斯坦。老爱的论文,当然要细读。于是,老薛大叔读到了注脚——读书不仔细的童鞋们请注意,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注脚了。

有一处注脚说,文中有一部分内容来自徳布罗意的波粒二象性论文。看得出来,老爱对这小子的看法赞赏有加。

薛定谔风风火火搞到这篇论文,读来读去,想来想去,当他终于想明白了的时候,立即被这位王子的奇思妙想所征服。

11月份,苏黎世大学和联邦工学院每两周一次的物理学例会如期召开。主持人是联邦工学院的教授德拜(Pieter Debye),他让老薛聊一下徳布罗意的论文。

老薛刚刚闯进徳布罗意的波粒二象世界,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于是,兴奋地广而告之。正当大家听得如坠云雾之时,德拜嗤之以鼻,兜头就是一盆凉水:这玩意儿不仅没有实验证实,甚至连一个基本方程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理论?!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徳布罗意当时只是想写一篇博士论文,过关后就扔到一边去了,从没想过要弄个啥劳什子方程。老爱虽然喜欢徳布罗意的创意,但也没想过要给它配一款方程。现在,德拜揪出了这条大尾巴,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老薛大叔讲的就是一个速度,他马上热情高涨,说干就干,很快,他就搞到一个方程,立即拿来试用:看看它能否描述“带有三维驻波的氢原子模型”。但是,失败来得更快,方程给出的答案与实验不符。为什么呢?因为那时,电子自旋的论文刚刚发表,老薛还没看到。就算看到,也得搞清楚了才行。所以,这次失败,败就败在动作太快。看来,成大事,光有实力、有抓手、有机会还不够,还得讲求时机:早了干不成,晚了被抢光。难怪晚生几年的朗道面对已经崛起的量子力学,酸溜溜地说:漂亮姑娘都被别人抢光了!

爱情事业两不利,老薛很抑郁:方程不给力,老婆正怄气。怎么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恰好,圣诞节假期快到了。老薛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工作是工作,休假是休假。假期来了,神也无法阻止老薛去休。不仅如此,他还忠贞不渝地挚爱一个地方:阿尔卑斯山的阿罗萨。要去,就一定要住黑薇谷别墅!

这也不怪老薛死心眼,去了你就知道,这地方真的很适合休假。尤其是,还有美人在侧。

前两年,老薛都是带着老婆去的。现在,两人正在战争中,如果连休个假也要带去继续战斗,那真是2B中的战斗机了!

我们不必担心老薛的假期空虚寂寞冷,因为他立即想到了一个绝佳旅伴,他的一位神秘情人。说她神秘,是因为老薛把那段日子的日记弄丢了。竟然没被人捡去发到网上,让反贪局假装追查一番,真是地球人的损失——现在史学家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有关那位神秘女郎身份的半点信息,只知道老薛爱得很疯狂。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雪山、森林、别墅、圣诞节、美人……如果这不是一场偷情,那真是一场美丽纯洁的童话了。

不管怎么样,老薛和他的女神很快活。每一夜、每一天,美人都在鼓励他:薛葛革,加油加油加油,一定要加油哦。于是薛葛革就加油干。当然,有时也写写方程。

这位美人在该热烈时热烈,在该娴静时娴静,让老薛如沐春风,焕发了二次青春,带来旺盛的激情和喷涌的灵感。简直就是缪斯女神降世!

我们让女神作为红袖添香的背景,先去看看,小宇宙大爆发的老薛都干了些什么吧。在接下来的6个月里,他连续发表了6篇论文,囊括了量子理论、哈密顿光学+力学、原子模型、光谱学等多个物理领域,集新老量子论成果之大成,建立起形式完整、逻辑自洽、应用广泛的波动力学体系。

薛定谔立足徳布罗意波的概念,把电子看成环形波,能级与波节联系起来,经典物理的利器哈密顿-雅克比方程、变分法、徳布罗意公式在老薛笔下水乳交融。量子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波动精灵腾空而起。史上最伟大的公式之一,薛定谔波动方程横空出世:

这就是名震物理江湖,在原子物理学中应用最广、影响最大的公式。老薛因此获得1933年的诺奖。先别忙着陶醉,这个公式虽然比海森堡的矩阵看着顺眼许多,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Δ是什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对!它是拉普拉斯算符。在麦爷的方程组里出现过,就是微分形式那组。是的,它是微分运算符,经典中的经典!

那个大V是势能,被体制内总能量E减掉,因为它不是正能量。这两位,大家都不陌生。至于h、π、m什么的,大家也都很熟。

这些,我们都不必太关心。

现在,有个关键问题:那个渔叉一样的ψ是个什么东西?

ψ,发音“普赛”。 第二十三个希腊字母。

薛定谔说,那是我的波函数,波的空间分布函数。

可是,它什么意思?通俗点说:它的物理意义是什么?

谈到这个问题,我们不得不遭点儿罪,动用一下脑细胞,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方程,顺便追溯一些干巴巴的东西。让我们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这个方程,涉及到光学、力学的研究。而早在上个世纪,英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威廉·哈密顿(William Rowan Hamilton)就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把牛顿力学和光学进行类比。结果,有了一个绝妙的新发现:在零波长极限,光波轨道趋向于明确的路径。

而这个路径,服从“最小作用量原理”。啥叫“最小作用量原理”呢?通俗地说:任何作用、任何行为,自然界总是采用最简单的方法。所谓高效低耗、绿色环保,就是顺应自然规律而已。还记得费马同志提出的“光走最短路径”吧?这就是最小作用原理的早期表述,也是一个代表性的表述。

波的传播趋向于明确的运动,这句话的通俗说法是:波的运动原来是抽象派艺术,也许波大师自己也不太明确自己要说什么,现在好了,改成了产品示意图,清晰多了。这就提供了一个可能:波可以用方程来描述。哈密顿没搞出波动方程,但他在“拉格朗日力学”的基础上,用微分法,演化出“哈密顿力学方程”。

后来,普鲁士大数学家卡尔·雅可比(Carl Gustav Jacob Jacobi)对这个方程进行了改良,成为偏微分方程:“哈密顿-雅可比方程”。

一连说了这么多陌生、拗口的名词,看起来很高深的样子。其实,什么“哈密顿-雅可比方程”、“拉格朗日力学”、“哈密顿力学”,它们跟“牛顿力学”是完全等价的,只是表述方式不同,用起来各有亮点罢了。牛顿力学,听起来多亲切啊!

OK,咱俩从“不明觉厉”的幻境中跳出来,回到“哈密顿-雅可比方程”。由于它脱胎于哈密顿对光学、力学的类比研究,所以,它有一个“特异功能”:能把粒子的运动,搞成“波动的力学表达”.也就是能用“波的力学”来描述粒子运动!

哈密顿、雅可比的研究到此为止。那个时候徳布罗意王子还没降世。于是,一个世纪后,老薛大叔完成了这件事:从哈密顿-雅可比方程出发,用经典的微分来处理徳布罗意波(当然,其中还用了N多高深的数学,咱俩就不迎难而上了),导出了伟大的薛定谔波动方程。

8.5 波粒又战

矩阵力学抛弃了各种假设,用矩阵处理谱线的观测结果,倚仗数学基础,反映了物理现实的跳跃性、不可视性,描述了粒子的行为。

波动力学传承了经典,用微分处理徳布罗意波,重视物理意义,强调了物理客观的连续性、直观性,勾画了波的行为。

一个打算完全与经典决裂,一个提倡温和改革,恢复经典的荣光。路线斗争啊!

一个是波,一个是粒。世仇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以为你穿上矩阵的马甲、披上微分的外衣,我就不认识你了?

摸清双方的来路后,世界不仅没和平,反而更乱了。海森堡与薛定谔的战斗,也就更激烈了。

1926年7月,老薛应索末菲、维恩两个老头子之邀,前去慕尼黑讲他的波动力学。第二场讲完,海森堡实在按捺不住了,站起来逐条批驳薛定谔的观点。老薛倒是习惯了小海的批判,因为他们私下写信辩论时,措辞也比较直率。但维恩愤怒了,他严厉地打断了小海。对维恩来说,小海这个实验渣所说的,基本可以当胡扯处理。小海后来向泡利诉苦:“那个老物理学家,差点把我扔出会场!”

小海本来想以讲堂为战场,与老薛一决雌雄,没想到被对手的老粉丝用太极神功逼出场外,他很尴尬,只好骑驴看唱本——拉偏架是吧?走着瞧!

别看波动力学横扫千军,倾倒众生,令矩阵力学的粉丝团纷纷取消关注,转粉波动力学,但是,小海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个强大的同盟:玻尔。

小海败走慕尼黑,发了个战报给玻尔。玻尔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邀请老薛到哥本哈根演讲他的波动力学。

1926年10月1日国庆节,薛定谔精神抖擞地踏上哥本哈根的土地,开始了一次让他没齿难忘的历险。为啥会“没齿难忘”这么严重呢?咱俩脑补一下玻尔的无敌神功,就猜到了。如果你忘了,那就屈驾回去复习一下。

薛定谔一下火车,就被玻尔抓住讨论问题。薛定谔虽然风尘仆仆,但两人聊的是物理,所以聊得挺来劲儿。玻尔顺势邀请老薛住自己家里。

薛定谔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想,既然大家聊得这么开心,那就接着聊吧,于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住在玻尔家里。

如果老薛能用自己的方程预测后果,他一定会在车站直接买当天的返程票,至少,他会找个离玻尔家远一点的旅馆住下。

然而,老薛已经住在玻尔家了。于是,正儿八经的辩论开始了。

前面,我们已经领教了玻尔的无敌神功,但不知薛定谔在辩论中会作何表现。所以,我们有必要了解下他的个性。实际上,薛定谔也非等闲之辈,他一向我行我素,绝少受人左右。比方说,老薛在柏林大学任教授时,纳粹上台整犹太科学家,老薛不愿同流合污,果断辞掉了教授职位。同行们敬佩不已。因为,老薛是雅利安血统,并且作为普朗克的继承人,地位不低,整人也整不到他头上。所以,他的辞职,完全是跟纳粹划清界限,以及对犹太人的声援。5年后,他在奥地利格拉茨大学任教期间,社会环境持续恶化,迫于纳粹的压力,他发表了一个声明,对自己以往的“不敬”表示“忏悔”,这事儿被媒体炒作:老薛向纳粹低头了。后来,老薛好不容易逃到英国,却遭到质询。你猜老薛怎么着?他从容应道:这是我个人的自由。言外之意,俺权且发个声明保命,干你屁事?搞得质问他的人自己倒尴尬起来。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老薛从来不会改变自己去讨好世俗。何况,他还收到那么多贺电。重要的是,他有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支持。老薛对爱因斯坦说:“您和普朗克的认可,于我而言,比半个世界的认可还重要。”

老薛的强悍个性PK玻尔的无敌神功,有戏看了。我们先了解下双方阵营。

玻方——哥本哈根、哥廷根集团军。

领袖:玻尔。

将领:海森堡、玻恩、约当等。

论点:世界是粒。

薛方——独行侠明星队。

领袖:爱因斯坦。

将领:徳布罗意、薛定谔。

论点:世界是波。

原来还是波军与粒军在对垒!这双死对头互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俩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的战场上,气氛有些诡异,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仔细看看,双方的领袖站错队了!

上一场波粒大战,是爱因斯坦力挽狂澜,以一架光电效应的无敌战车,拯救粒军于垂死之中,变单方屠杀为两军对峙,差点端了波军的老窝。

而玻尔,打死也不信光是量子,为了干掉光量子,保住电磁波,他甚至向守恒定律举起了屠刀。

现在,粒军的救星爱因斯坦庇护着波军,而波军守护者玻尔引领者粒军,这是要闹哪样?你们是嫌波粒大战不够刺激,要给剧情猛添High料吗?

不管怎么说,玻尔诱敌深入,老薛中了埋伏。身陷敌占区,这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战况比较混乱:玻尔VS薛定谔;海森堡负责添油加醋,给玻尔帮腔;玻尔夫人玛格丽特负责两军后勤。

“世界是什么?”玻尔投石问路。看起来是个哲学问题,实际上是探薛方物理的底。玻尔哲学、物理双绝,你怎么回答,都会陷入无敌神功的泥潭。

“世界是波。”老薛何尝不知玻尔的实力!但他自恃功力深厚,我行我素,单刀直入。他相信,能对抗实力的,只有实力。

“那么,您如何解释光电效应、康普顿效应?”这招不新鲜,但玻尔深知,沉稳须老道,伤不到自己,还可探敌情。

“是啊,双缝实验、泊松亮斑我们又作何解释呢?虽然这是光的实验,但我坚信世界的统一性。”老薛抛出了更古老的法宝,稳住阵脚。

“正如您所言,这是光的实验。”玻尔笑了。

“可是,一个多月前,英国科学促进会上,玻恩提到戴维逊的镍晶实验数据,您真的没注意到?”薛定谔也笑了。

“这个实验只是个初步结果。您肯定最后结果如君所愿吗?”面对新式武器,玻尔出招谨慎。

“那么,它最终得出相反的结果,这个概率有多少呢?”薛定谔一招斗转星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好吧,我们把将来的事留给将来。现在,我们谈谈电子跃迁,这是量子的标志动作。量子本身,就说明了世界不是连续的,而是跳跃的。而这,正是粒子的体现!”玻尔由实验上升到逻辑。

“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跃迁、轨道、能级,只有波,电子只是环形驻波,它的振动产生本征值的变化,就可以解释量子,包括您的所谓跃迁、轨道、能级。”薛定谔针锋相对。

……

“算了吧,不要强行用经典的图像去描述量子世界。自从h出现,量子已经跟经典决裂。h本身就在告诉我们,量子王国有量子的国情,任何用经典那一套对量子指手画脚的图谋,都是注定要失败的!”海森堡斜刺里杀入战团。

“是吗?经典的微积分能轻松自然地处理h。我的波动方程已经明明白白地证明了这一点,你的矩阵难道没跟经典的哈密顿函数接轨吗?任何抹黑、颠覆经典的行为,最终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薛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

“矩阵虽然庞杂晦涩,难以理解,但量子行为本来就是经典所不能理解的。三观不同,何以相容?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给人家原子电子光子画像,干涉人家的内战。它们究竟是什么样,我们无须知道,也无从知道。现在,我们能理解的,只有数学。我们只需顺着矩阵的推演,了解它的行为,就OK了!”海森堡声调渐高。

“恰恰相反!量子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三观不同,但世界相同。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它的像素虽然不是那么清晰锐利,但波动的图像是显而易见的。就算不那么显而易见,难道我们就甘心做一只心虚的鸵鸟,把头埋在数学的沙堆中,将黑暗中的幻想当作寄托,而放弃面对真实的世界吗?”薛定谔语气渐凛。

……

“难道,离开图像去谈物理就那样难以理解?用数学之眼看世界就那样难以接受?跟实在世界说拜拜就那样难以启齿?抛除偏见是有多难?!”海森堡的排比问句有如阵雷滚滚。

“这里明明有座波动的连续的桥梁,可以直接通向坚实光明的彼岸,你却偏要去摸离散的石头,探险未知的不实的河床,追寻暗夜中的微光,真是不可理喻!”薛定谔奋力回击。

“不可理喻?矩阵力学,察物理,合哲学,高端大气上档次,哪像那个ψ,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三俗搞恶无节操!”到底是年轻人,火气大。

“What?!我这ψ奢华经典有内涵!你用数学掩耳盗铃,怎么察物理?用幻想的跃迁去‘合哲学’?!我看你是冷艳乡村非主流!”老薛也是个暴脾气。

......

战况突变,阵地战变成了口水战。

“晒出波的爱,逼着粒离开。看见你这图像的我眼泪掉下来。物理印象派,你背了良心债,就算涂出再多色彩也再画不出来!微分是你要解开,解开就解开。现在又要用普赛(ψ),把图画出来。世界不是你想晒,想晒就能晒。让粒挣开、让粒表白、别用波阻碍!”为了舒缓气氛,玻尔伴着旋律期期艾艾作阶段总结。

“狠心把波来伤害,粒这么意外。跳跃世界的伤害,有谁能明白?守恒不是你想害,想害就能害。让我看透,世界图像,只能连起来。矩阵是你要展开,展开就展开。现在又要用粒子,把世界散开。经典不是你想甩,想甩就能甩。让波荡开、让波飘摆、别用粒破坏!”薛定谔顺水推舟,紧跟节奏报之以李。

……

“量子跃迁的全部观点纯属幻想!”薛定谔接着说。

“但你无法证明量子跃迁不存在!”玻尔一招顺手牵羊,“这恰好证明我们真的不能想象它。”

“可是你无法想象的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薛定谔毫不客气。

“你不能真的怀疑量子论的整个基础吧?!”玻尔大叫。

“但的确有很多地方需要进一步解释,你有吗?”薛定谔反唇相讥。

“现在,这个真没有,但将来,这个可以有!现在没有满意的解释,就能全盘否定吗?!”玻尔气恼。

“如果这该死的量子跃迁真的存在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涉足过什么量子力学!”薛定谔火了。

“幸运的是,你已经涉足了,我们都感谢你所做的工作……”玻尔的回击话里有话。

……

“呐,不管是波是粒,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连续也好,跳跃也罢,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可视,或者不可视,世界就在这里。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吧。饿不饿,我给你们煮碗面?”玛格丽特出现在两军阵前。

……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实际上,两军大战,比上述要精彩、丰富、激烈、复杂得多,可惜的是,这次没邀请战地记者、书记员徳布罗意哥莫里斯,所以我们看不到实况,只能干巴巴地转播大致战况。

玻尔从理论谈到实验,从经典谈到量子,从方法谈到信仰,从物理谈到哲学……谈什么倒不打紧,别忘了,薛定谔可是百科全书式的博学才子,你谈什么都接得住,而且哲学正是他的至爱,在玻尔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关键是,玻尔没完没了。

本来,玻尔是个温和体贴之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但是,一遇到辩论,这家伙就变身了,争强好战,打了鸡血一样,精力极其充沛,战斗指数急剧飙升,“无情地、狂热地”缠斗不休。按说,薛定谔也是精力极充沛之人,可以同时处理那么多女朋友,还有精力在物理界跻身一流,爱情事业两不误。但是,这次遇到玻尔,他算是领教到“累”字怎么写了!累,倒不是受不了,关键是,现在身陷玻尔家,主人如影随形,你躲无可躲,逃无可逃,日夜应战。能上讲台讲学,倒成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薛定谔何曾经历过如此残酷的虐辩?!几天后,精力旺盛的他被累病了,卧床不起。玻尔太太费尽心思,精心照料这位战士。

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想得美!玻尔随后慈祥友好地来到病榻前,热忱地拉着老薛的手,异常恳切地凝视着老薛:“但是,你必须领会……”佛祖啊!如果此时,评一个全世界最值得同情的人,他必须是老薛!

你是要取我性命吗大王?薛定谔眼神很幽怨,但他打死也不屈服。

这场严酷的讨论没有结果。双方身心俱疲地分手了。玻尔的无敌神功只是从体力上累垮了敌人,却没有从意志和观念上撼动敌人。这样强劲的对手,玻尔是第二次遇到。

咦?哥本哈根那帮人,是被玻尔累服的,还是被说服的?也许,兼而有之?

玻尔的这场残酷围剿,把战友海森堡都看呆了。后来海森堡评价玻尔当时的表现:“无情的、狂热的、不准备做出丝毫让步或承认自己可能犯错的人”,战争“每天从清晨持续到深夜”……

薛定谔一撤,对手没了,玻尔顿感高处不胜寒,他把空虚寂寞冷的目光移向海森堡,倒霉的小海脊梁渐凉。

小海的遭遇,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应该让波粒大战做个了断。

实际上,德布罗意方程组出现后,大战就该结束了。波粒合体,万法归一,世界和平,情绪稳定,那该多和谐啊!但是,从1924年底波粒二象性论文发布,直到1926年初波动力学建立,这一年多来,肯接受波粒二象的,薛定谔是全球第四人,前三位是爱因斯坦和徳布罗意哥俩。其间,1925年6月矩阵力学的成功,更向人们强调了世界的粒子性。电子衍射实验的成功,是1927年的事。所以,除了前述这四位相信世界可以是波,其余人都认定世界是粒。于是,玻尔与薛定谔的这场恶仗,就是必然的了。

其实,波粒二象的终极例证,早在1924年,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还记得不?自旋把粒子分为两类:费米子、玻色子。费米子服从泡利不相容原理,而玻色子不服从。由于性质不同,所以,它们的作用、行为、形态等等,也各不相同。行为不同,它们的分布,当然也就不同了。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沙子、豆包、水、豆油、黄豆各一碗,从1米的高度,分别倒在地板上,它们的分布,肯定不一样,是吧?

那么,如果我们要用数学来表达它们的分布规律,该怎么做呢?测量它们每一个个体的形状、体积、质量、弹性、摩擦力、黏度……然后计算出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最后得出每一个个体的精确位置?

这太不现实了。前面说过,麦克斯韦、爱因斯坦对付分子运动时,比方说布朗运动之类的海量庞杂运动,都用概率统计的办法,这样,虽然不能预测个体的精确行为,但是能很好地描述整体行为、预测大趋势。

所以,对付费米子、玻色子的分布状况,我们也是用这种方法。只不过,不同的微粒,行为不同,所以,统计的办法,自然就不尽相同。在自旋以前,人们对付微观粒子的分布,用的是“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统计”,描述的是“定域粒子”体系。这个体系假设:

粒子之间,没有任何相互作用,互不影响;你是你,我是我,可以区分彼此;粒子们的运动,都严格符合力学规律,其运动轨迹,是“可确定”的。

这种粒子体系,叫“定域粒子体系”。“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统计”用在水、空气等分子分布上,还是相当好用的。但是,用它对付费米子、玻色子,就力不从心了。比如用它来处理黑体辐射,就不准确。普朗克用的办法是,Diy出一个公式,导出h,搞定了这个问题。其中,也从经典的统计物理中寻求了援助。

问题已经被普朗克解决,大家也就没再费神去研究另外的办法。但,我们说过,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

1924年,爱因斯坦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虽然他经常收到陌生人的来信,但这封,有点意外,它来自遥远的印度。写信的是一位年轻人,名叫玻色(Satyendra Nath Bose),时年30岁。他提出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假设:

光是不可区分的粒子的集合。

它的核心概念:光子都一样,分不出谁是谁。这一点,跟刚才提到的定域粒子体系假设中的“可以区分”正好相反。这个概念叫“微观全同粒子不可分辨”(以后称“全同不辨”)。

从“全同不辨”观念出发,每个光子都满足爱因斯坦的光子假设,也满足玻尔兹曼最大几率分布统计假设,使之成为“光子理想气体”模型,很自然地推导出神奇的普朗克黑体辐射公式,当然也就得到了美丽的E=hv。

但是,他得到的结果,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而是二十多年前,普朗克得到的结果,所以,他的论文遭到退稿。

玻色一着急,病急乱投医,就把论文寄给了老爱。

老爱一看,马上意识到,这个印度小伙的工作很重要,他把玻色的论文翻译成德文,推荐发表了。并且,立即着手研究。他接连发表了两篇论文,将玻色对光子的统计方法,推广到原子——把整个世界收了进来。根据这种统计方法,老爱做了一个预言:

当温度足够低时,不同状态的原子,会突然聚集到统一状态,这时,奇迹发生了:物质形态发生相变,既不是固态、液态,也不是气态,而是一种新的形态——凝聚态。叫做玻色-爱因斯坦凝聚(简称“玻爱凝”)。

工作太超前的结果是,世界反应迟钝。即使是老爱发表的那两篇论文,也没引起物理界的重视。直到1938年,朗道提出,液氦超流,就是“玻爱凝”的反应,并计算出临界温度:3.2K。物理学家们这才如梦初醒,开始重视“玻爱凝”,由于技术原因,进展极其缓慢。

刚才提到的“液氦超流”是怎么回事?这还得从卡皮查说起,就是回苏联被祖国扣,没条件搞研究,然后敌国老师卢瑟福不远万里送设备的那个卡皮查。这小子后来成为“低温物理学之父”。1937年,卡皮查把液氦的温度降到2.17K(-270.98℃。K是绝对温度开尔文)以下时,他见证了一个奇迹:液氦成为没有摩擦力的神奇液体。没有摩擦力,也就没有了液体的黏性,它在任何东西上流动,都毫无阻力,毫无挂碍,它可以沿着垂直的容器壁,爬上去,爬出去!这种毫无牵挂的流动,就是“超流”了。除了超流,液氦还有很多神奇之处,比方说,导热性极好,它的导热率居然达到常温铜的800倍!

粘滞系数0,表面张力0。这样的液体会覆盖容器整个表面。于是……它爬出来了!

朗道指出,超流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玻爱凝”。

但是,在实现超流之前,氦已经是液态了,粒子间相互作用力比较大,所以超流并不单纯是“玻爱凝”的反应。想要严格验证老爱的预言,必须用气体实现“玻爱凝”才行。但是,实现气体“玻爱凝”,物理学家们面临着一个大问题:需要更低的温度。

实际上,实现低温,是一件很难的事,并不是把咱家电冰箱串联、并联起来,或者加大压缩机功率就可以搞定的。我们知道,宇宙最低温是绝对零度(-273.15℃)。根据热力学第三定律,绝对零度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我们人类不管使什么花招,都只能尽量去接近绝对零度。就像越接近光速,所需能量就增加得越快一样,越接近绝对零度,制冷技术的难度也呈几何梯级飙升。

卡皮查获诺奖的原因是“在低温物理学领域中根本性的发现和发明”。自然科学大奖很少是奖励给发明的,在迄今为止产生的106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中,与发明有关的只有16个,其中50%是伴随相关发现才得的奖,纯靠发明得奖的,只有8个。即使这区区8个,有的还在被鄙视,被大家纷纷吐槽不值诺奖,比方说1912年达伦关于“灯塔控制装置”的发明,以及1920年纪尧姆关于“推动精密测量的镍钢合金”的发明等。卡皮查关于低温技术的发明列入获奖原因,业内无人提出异议,这就足以表明,低温技术,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得多。

这项诺奖级别的技术发明,可以把温度降到2.17K。2.17K很了不起吗?相当了不起。因为在我们的宇宙中,最寒冷的地方,是只有微波背景辐射的外太空,温度约为3K。根据热力学定律,热只能从高向低传(说冰箱内温度比外部温度高的,请搞清楚冰箱制冷原理),你想把某系统的温度降低,普遍的办法是,把它的热传给另一个温度更低的系统。所以,在地球上制造出低于外太空自然温度的低温,相当不容易。

我们的正常室温,大约是300K左右。现在,降到离绝对零度只剩2.17K,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了,是吧?正如刘翔的最好成绩是12秒88,离12秒80只有0.08秒,你让他跑一个12秒80试试?我们发现,从2.17K出发,向绝对零度迈进,哪怕是前进0.1K,也比从300K降到2.17K难!

而要实现气体的“玻爱凝”,需要达到0.00000017K(千万分之1.7)!比2.17K低一千多万倍!!这有多难呢?说实话比登天还难,不过比咱国官员公布财产容易一点,从卡皮查算起,科学家们只用了58年就实现了(真比登天难,比载人航天晚34年,比人类登月晚26年)。

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技术,膜拜一下科学家们的聪明才智。实现“玻爱凝”低温,主要用了两项技术。

一是激光冷却技术。

在我们印象里,激光大概可以跟高能划等号,用激光制冷,听起来有点像“用雷声制造安静”那样荒唐。

经历了这么多,咱俩已然明白,经验和表象,往往是用来迷惑人类的。我们知道,温度是粒子振动的结果,常温下,空气振动的速度,大概是每秒几百米。把气体粒子的振动速度减慢,就是冷却。那么,怎么能用激光减慢粒子振动速度呢?

想象一下,我们迎风扔一个乒乓球,会怎么样?乒乓球脱手后,它的前进速度,会在某个点为0,这一刻,它就是“停”了(无视它向下落的运动)。为什么会停止呢?因为迎面有无数空气分子反方向运动,撞击在乒乓球上,形成反作用力,抵消了乒乓球前进的力。就这么简单。

激光是光子束,相当于风,而被冷却的粒子,比方说钠原子,就相当于乒乓球。光子“撞”在钠原子上,形成反作用力。具体细节是:光子迎面扑向钠原子怀抱,钠原子不断电子跃迁、吐纳光子,由于吸收方向确定,而释放光子方向不确定,所产生的作用力,大方向与钠原子运动方向相反,这样,钠原子不断被减速,就实现了降温。为毛要用钠原子呢?因为氧、氮等气体,到几十K的温度就冻成固体了。

这位童鞋问了:首先,钠原子的振动,是一种往复运动,而不是像扔乒乓球那样,只朝一个方向跑,那么,它的运动方向,迎着激光时,固然可以减速,但顺着激光时,岂不是要加速?其次,钠原子气体,就是N多钠原子的集合,它们的集体运动方向更乱,而激光的方向可是笔直的,一束激光照过去,只能是给一部分减速,而给另一部分加速,那怎么能实现给钠原子气体减速呢?

这就需要用到前面学过的电子跃迁知识了:并不是所有频率的光子,都能被电子吐纳,换句话说,每种原子带的电子,只会吐纳特定波长的光。利用电子挑食的习惯,科学家们选择的激光波长,比电子肯吐纳的波长再长一点点。为什么呢?这是在利用多普勒效应。当原子迎着光跑时,波长会变短。顺着光跑,波长会变长。这样一来,当原子迎着激光跑时,光子的频率恰好适合钠原子口味,更容易发生作用被减速,而顺着激光跑时,不容易发生作用被加速。

从上下前后左右6个方向,全方位朝钠原子气体发射激光,这样,总的来讲,各个方向都是在不断减速了。速度越来越低,温度也就越来越低。终于,达到0.00024K。真是一个惊人的成绩!这个温度,是1985年实现的。这项工作,是美国人朱棣文(华人血统,现任美国能源部部长)、威廉·菲利普斯(William Daniel Phillips),以及法国人克洛德·科昂-唐努德日(Claude Cohen-Tannoudji)合作搞定的。他们因此获得了199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然而,0.00024K仍然不足以实现“玻爱凝”。还能怎么办呢?

十年磨一剑。人类终于搞出新花样:磁势阱蒸发冷却法。看名字,好高端的样子。其实没那么冷艳高贵。所谓“磁势阱”,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监狱,它利用磁场,囚禁带磁性的原子。“蒸发冷却”,就更好理解了,我们知道,不管什么东西,实现“蒸发”,都要做同一件事:带走更多能量。这里的“更多”,是指那部分能量,高于系统的平均值。

能量是守恒的。蒸发掉的那部分东西,带走更多能量,那么,剩下的部分东西,平均能量自然就降低。

OK,现在,一款高高的“磁势阱”里,充满了被激光冷却的原子气体,虽然这些原子,从外壳到内心都是冷的,但它们的能量,还是有区别的,能量高一点的向上爬,能量低一点的向下跌。咱俩从上至下强拆磁势阱,不断降低其高度,能量高的原子无家可归,只好带走高能量蒸发,留下能量更低的原子。这样,就可以在激光冷却的基础上,继续把温度降低。

1995年6月,美国物理学家卡尔·威曼(Carl E. Wieman)、埃里克·康奈尔(Eric A. Cornel)实现了铷原子的“玻爱凝”,凝聚了大约2000个铷原子,太少了,不够观测啊!

同年10月,身在美国的德国物理学家沃尔夫冈·克特勒(Wolfgang Ketterle)实现了钠原子“玻爱凝”,凝聚了超过楼上百倍的钠原子,虽然还是少得可怜,我们看不见,但是,可以依靠精密仪器管中窥豹了。

上述三位先生因实现“玻爱凝”及相关研究,分享了2001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被“玻爱凝”的原子,政治上思想上行动上高度统一,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整体,什么意思呢?

一块铁,是一个整体吗?在我们看来,是的。但实际上,它还是由一个一个铁原子构成,严格来讲,谈不上一个整体。

“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所形成的一个整体,指的是“全同不辨”的原子们,随着温度不断降低,能量越来越趋同,波长越来越长,距离也可以越来越近,当它们之间的距离小于波长时,就会相互叠加,形成一个整体的分布,凝聚成一个量子,你没看错,是一个量子。不管凝聚的原子有多少,是3个还是3亿个,它们都是“一个量子”,可以用一个波函数来描述。这样一来,就会发生很多神奇的事情。这些神奇的东西有多大价值,目前与咱俩无关。现在,咱俩关心的是,一些能满足你我探秘猎奇好奇心的事儿。

在前面,我们说了那么多,其实只为一件事:扒开量子的小褂,看它个通透。但是,不管那些天才有多牛,离真相有多近,他们还没解决一个问题:光子、电子、中子……这些家伙体型太渺小,我们这些俗人干瞪眼看不到!干涉是怎么发生的?自旋是什么情况?波粒二象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靠想象,就像梦中的莲花仙子,不要说“亵玩”了,连“远观”都做不到。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希望:如果有一天,人类能够实现“大块”的,真正的宏观“玻爱凝”——像乒乓球甚至篮球一样大,那么,我们就能亲眼见证这些神妙无比的东西!想想看,亲眼见到两个凝聚之间,发生干涉的过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亲眼看到又是波、又是粒的物体,那是多大的眼福?量子化的自旋清晰地展示在眼前,该有多震撼?!

你以为这是开玩笑?!当然不是。虽说目前,我们鼓捣出来的“玻爱凝”,还没有大到乒乓球那么夸张,但是,比猫还好奇的人类已经观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方说,两个玻爱凝的干涉条纹,这两团小东西真的是波!在超流中发现“涡旋”,它的动作是量子化的,量子化的!那么,它会在我们面前表演自旋吗?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宏观量子”,离我们究竟有多远?是不是很期待?这种东西,不要说真的去亲历,就算是梦到,也要笑醒的!

美梦,留待睡觉时再做。现在,我们先记两个概念:服从玻色-爱因斯坦统计的粒子,都叫“玻色子”;服从费米-狄拉克统计的,都叫“费米子”。然后,咱俩回到现实:薛定谔波动方程。

遭到玻尔的凶猛追杀,薛定谔累垮了,但他的观念毫发未损。他的方程后来成为量子力学的基本方程,掌控着量子世界。薛定谔方程之于量子力学,相当于牛顿定律之于经典力学,是整个体系的核心。狄拉克评曰:薛定谔方程,囊括了全部的化学和大部分物理学!

英国科学期刊《物理世界》让读者投票评选了“最伟大的公式”,在TOP10中,薛定谔方程仅次于质能方程,排名第六。总排行如下:

No.1 麦克斯韦方程组。见上部。

No.2 欧拉公式。e^(iπ)+1=0。

No.3 牛顿第二定律。F=ma。

No.4 毕达哥拉斯定理。上部用过。

No.5 爱因斯坦质能方程。见上部。

No.6 薛定谔方程。如前。

No.7 1+1=2。不解释。

No.8 德布罗意方程组。p=hλ,E=hω。

No.9 傅立叶变换。太复杂,自己去搜。

No.10 圆的周长公式。c=2πr。

薛定谔方程后来被简化为一个极简等式:

HΨ=EΨ

学过小学算术的咱俩一看,就忍不住要把Ψ从等号两边约掉,这样就清爽多了。约掉等式两边相同的因子,对其他公式,都没问题,唯独这个Ψ,是万万不能被约掉的。波函数是量子游戏的内核,相当于电脑的CPU,拿掉它,就有电无脑了!

对于量子力学的创立,自三教父之后,我们已经习惯了集团作战,大舞台飙戏、飙嫩,现在,老薛绝地逆袭,小舞台上唱大戏,老树干上发新芽,老当益壮,后来居上。这还不算,他不甘寂寞地留下一条大尾巴——ψ,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让全世界为之抓狂、迷惑,最后,将自己苦苦维护的体系击得粉碎。这,实在是老薛大叔始料未及的。

《爱因斯坦传——想象颠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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