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研究的趣味(1)
作者:刘鹏
我在微软亚洲研究院语音组工作已经有三年多。这三年里,研究这件事,慢慢地从我的工作变成我的爱好。而其中的得失见闻,也颇值得细心体味。研究院十年生日将近,于是我也整理出其中的只鳞片爪,记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器识为先 ,文艺其从
实际上,我还有个更为人熟知的网名 “北冥乘海生”。这个网名来源于《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在我二十岁那年,清华学报主编郑福裕教授送我一把折扇,一面是他用工整的小楷写下的《仪礼 士冠礼》,另一面则是“北冥乘海生”五个大字。我是一个戏迷,这把折扇鼓励我在其后的几年中做了一件有点意义的事:将能够搜集到的戏曲曲艺资料数字化并归纳整理,放在网上让大家免费下载。这件事情既出于自发,又没有半点名利之求。今年一月份,承蒙网友们推荐,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杂志社对我做的这件事进行了专访,从中也反映出了主流媒体对于民间文化力量的认知和重视,让我深感欣慰。
同我对传统文化的爱好一样,现在在微软研究院的研究工作也可以说是我的爱好。可是,在加入微软研究院之前,我仅仅觉得这是我一份谋生的工作,并未对在这里的将来有什么灿烂的想象。平心而论,我个人对技术目空一切地向前发展有不同的见解:在许多情况下,技术的进步只是使地球燃烧得更快而已。我心目中的技术,应该是该发展才发展,而应该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资源,同时应更多地关注于人们的精神愉快,也就是《论语》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那一段里曾皙的理想。而许多技术领域的研究往往失之拘泥微细,过多地着力于形而下的各种奇技淫巧,致远恐泥。
然而,在研究院三年的工作让我对技术研究这一工作本身的内涵,有了一些崭新的理解。这首先要感谢我在这里的导师,语音组的负责人宋謌平老师。对中国文化的深入了解和Bell Labs二十多年的研究经历,使宋老师成了一位学贯中西的儒雅学者,他引导我们这些研究领域的小学生走上正轨,同时潜移默化地告诉我们,作为一个有责任感和抱负的研究者,应该把研究作为毕生的追求,而不仅仅是要在短时间内出人头地;应该向自己领域的同伴贡献对问题的深刻认识,而不仅仅是卖弄技巧和拼命找到创新点;应该结合专业知识建立对整个社会广阔的关怀;而不仅仅是关注文章、专利和商业模式。这些使我在语音组的工作中,也渐渐找到了研究的意义,感到了研究的乐趣,也不再认为企业的研究机构都是急功近利的。慢慢地我发现,在许多同事的身上,都有着类似的精神面貌:我曾经在匹兹堡的废矿山上听小文感慨这一钢城的沧桑与变迁;曾经在温哥华机场与王坚激动地探讨成熟的技术能够帮我们的祖国作些什么;曾经在西雅图的微软技术节上看周明自豪地向美国的同事们演示他的自动对联系统。这里的研究员们个个都是鲜活的,丝毫不见迂腐和沉闷。而这样的研究员组成的研究院,也就更为鲜活,她决不是学术或产品的奴隶,而是站在社会前沿的思想者与实践者。
回想起清华的校歌,其中有一句“器识为先,文艺其从”。我相信我曾经同大多数新时代清华校友一样,对这两句话实际上不甚了了。而在微软亚洲研究院的工作经历和宋老师的言传身教,让我慢慢品味出其中的真谛:凡事须先把握大体的方向与格局,然后再求细节与技巧。在过去的三年里,我的所见所闻正是让我先明白了研究的器识所在,也让我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第11节:研究的趣味(2)
匡以整饬,贯以松弛
研究院迎来了她的十年生日,我在这里工作已满三年。三年以来,我随她一起成长,并渐渐对研究产生了兴趣。十五年以来,我有过两个爱好:先是古诗词,她教我两个字:整饬;后是戏曲曲艺,她教我另外两个字:松弛。现在,我把研究也作为自己的爱好,于是也在整饬和松弛中工作着。所谓整饬,就是永远不放弃完美的精神:记得上研究生的时候,我在北京文化局和上海年轻的余派老生演员王佩瑜之间牵线,促成了一期三天在民族文化宫的演出。开始主办方给出的官腔十足的演出题目,总让我觉得精神不够,我暗暗地琢磨品味,把最后的题目定为“余音三日”,自觉颇为切题又有些风骨,得尝整饬之美。在我的研究生涯中,除了力争做到内容的坚实,我也希望自己的每一项工作在形式上达到完美,因为我深信,东拼西凑的思路和方法也许能在一些具体问题上逞一时之威,但终究会在大家的认识更加深入之后被淘汰。而所谓松弛,则是要有平常之心:这正如我在整理戏曲资料时,本来没有任何动机让别人知道我,可是一个小插曲令事情起了变化:当时我正在实验室做一个有关mp3的项目,阴差阳错,我的一个试验程序把我电脑里所有的mp3文件都打上了 “北冥乘海生(bmchs@263.net)”的标签,这才逐渐为人所知。同样,在研究之中,我也要求自己要有平常心,先把工作做好,是否马上被人们称道,则还是要报有“人不知而不愠”的态度。虽然研究院有所谓6P原则 ,但我认为,作为一个合格的研究者,这几个P都不应该是我的目标。我应该做的是在我的研究领域内努力发现规律,解决问题,而其他的一切都是副产品。
正视研究工作的难度,鼓励大胆的探索和有价值的失败,是微软亚洲研究院最吸引我的地方。而研究院对我们每个研究员的考核, 实际上也贯彻着整饬与松弛的精神。在这里,我的经理不会仅仅凭几个数字来评价我的工作。他会认真地和我交流,倾听我的目标和理想,并给出中肯的建议。不仅成功的项目会得到肯定,结果不理想但过程深入细致的研究工作同样会得到嘉许。可以说,对结果的平常心和对过程严谨的要求,是研究院在过去的十年中不断取得成功的关键。在当今的工业界研究机构中,这里是为数不多的秉承了Bell Labs(贝尔实验室)令人神往的学术传统的实验室之一。正如我的同事霍强老师期许的那样,二十一世纪的“Bill Labs”将会和二十世纪的Bell Labs取得一样的成功。
研究院松弛的气氛,整饬的原则,让我能够自由呼吸,严谨思考,也让我对自己原本的爱好有了许多新的认识。我从事是语音方面的研究,其中的知识与观点与戏曲艺术的很多本质问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从唱念角度来看,中国戏曲的核心审美既不在旋律, 也不在唱词,而在于词曲之间的配合。戏曲乃至曲艺数百年的沧桑嬗变,实际上包含着对汉语字音如何才能更美地表现这一问题的最完整的探索和实践。而通过在语音领域的学习研究,我渐渐搞清楚了汉语四声在词曲配合方面的指导性作用,明白了板腔体和曲牌体的根本区别,也能够更自如地体味和驾驭一些烂熟于心的唱段。在去年,我还邀请我的京剧老师来到了研究院,给大家讲了一堂生动的京剧艺术普及课。
结语
圣人有云:“君子不器。”我所亲历的微软亚洲研究院,也正是如此要求和培养我们。这里不仅仅需要某一方面的专门人才,而是更希望所有的研究员都有坚实的架构和广阔的胸怀,希望大家知道研究者的终极目的是拓展人类的视野,造福人们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既没有必要拘泥于自己的专业,也没有必要为了功利的目标扭曲自己的热情。须知,研究的精神,要求我们随时随地都在发现和创造,都在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奉献给我们的研究事业。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十年生日到来的日子里,我想对她说:“相识三载日,得失寸心知。”
作者介绍:
刘鹏,父籍山东,生于北京,长于陕西。2005年获清华电子系博士学位后,加盟微软亚洲研究院语音组至今。目前主要着力于语音识别及其他人机交互技术。研究之外,喜欢涉猎中国的传统思维与文化,尤以戏曲艺术为甚。